有人問:你來中國學道,舍棄了親情、戀情,也舍棄了醫學專業,難道你不感到遺憾嗎?景秀表示:不后悔,也不遺憾!行動服從于心!我的心靈告訴我,學習道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為了尋找生命里的各種答案,有些人選擇從科學的角度出發,通過對種種現象的研究來了解人生;有些人則選擇從宗教背后的哲學思想出發,鉆研生命的道理與千姿百態。
有一位來自法國的女性,卡琳·馬丁(Karine Martin),她自小就不斷思索大問題,比如:“人為什么有時候一早醒來會感到高興或難過”、“什么是生命”、“我們的思想從何而來”、“我們究竟是誰”。
這名畢業于巴黎大學的醫學博士,學習和研究腦神經學的卡琳·馬丁,原本希望從大腦運作進一步了解人與人性,可是,最終讓她信服的卻是中國的道教思想。
卡琳2002年辭去了在英國的研究工作,在中國西安出家,青華宮住持黃世真道長正式收其為徒,卡琳成為全真龍門派第32代弟子,黃道長為她取道號:景秀。
“我這一代弟子,排‘景’字輩。全真道教龍門派是道教派別之一,由王重陽弟子丘處機開創,距今已有800年了。”景秀解說道。
2005年時,景秀為了專心修道,住進了西安附近的青華宮,一心一意鉆研道教。
景秀覺得,腦神經學雖然能夠讓她更了解大腦的運作,但是科學原理不斷更新,為人類提供的答案也在不斷改變。她在新加坡出席韭菜芭城隍廟舉辦的國際道教文化學術研討會后受訪時說:“莊子給我們的答案卻是2000多年以前的答案,這些是歷久不衰的道理。我覺得道教給我的是一個永恒的答案,這個答案甚至比科學給我的答案更加珍貴。”
從體驗“放松”的感覺開始
景秀從小和父母、妹妹住在離法國巴黎不遠的一個城鎮。她在出家前,是英國倫敦一家藥劑公司的研究員,主要研究腦部對藥物的反應。那時,她和許多白領階層一樣,收入可觀,日子緊張忙碌,一切按部就班。她有愛她的家人,也有一個心儀的男友。
而生活之船往往會在不經意間改變航向。
“10年前的一天,一位英國同事問我有沒有空,要帶我去一個‘可以使人放松的地方’”。 個子嬌小、聲音甜美的景秀說。
平日的科研工作讓景秀感到緊張疲憊,她的生活字典里幾乎沒有“放松”這個詞。所以景秀很想跟同事去看一看,體驗一下“放松”的感覺。
就在同事介紹的英國道教協會那里,景秀第一次接觸到了中國道教,以及按道教哲理修身養性的形式之一——打坐。
景秀說:“打坐,讓我體會到了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和境界。那是非常和善、安心的感受……”
她還說:“過去,我以為自己知道很多東西,那以后我才發現,還有好多東西是我不知道的。”景秀一邊說著,一邊朝著自己面前的八卦圖比畫了一下。
對中國道教文化的初次體驗,激起了景秀濃厚的興趣。她找來法文版、英文版的中國古典文化典籍《老子》、《莊子》閱讀,而且越讀越著迷。
自那以后,她在學習中逐漸認識到,中國道教文化,可以對現代社會有幫助,可以讓世界變得越來越和諧和平安。于是,景秀懷著仰慕東方哲人老莊之心,虔誠而入道教。
后來,一位來自西安的道長黃世真受邀到英國傳播道教,景秀經法國道友引薦,結識了黃道長,并在他的引導下,進一步學習《道德經》、《南華經》等道教經典所闡述的道家思想。
景秀說,在見到黃道長之前,她對中國的了解還僅局限于“中國有很多很多人”、“中國人使用筷子吃飯”、“中國有萬里長城”等一些最基礎、最淺顯的知識。
而真正來到了中國,接觸了中國的山、水、人和文化,她才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深地愛上了這個古老的國度。“哎呀!那時候我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對中國的感受。”
讓景秀印象最深的是,2001年,她趁著假期隨黃道長一起去中國拜訪道教寺觀。她坦言,那次行程,原本純粹是為了“看看中國道觀是怎么一回事”。
當她隨黃道長來到陜南安康的一個道觀“紫陽真人宮”時,望著那有數百年歷史的建筑,靜聽溪水鳥鳴,景秀莫名地哭了起來。
她說:“不是因為難受,也不是因為想起了傷心事,就是想流眼淚,是一種對博大精深文化的感動和向往。我似乎感覺到,中國的道觀,那種清靜自然的宗教生活一定特別適合我,我要去中國學習道教。”于是,景秀決定辭去在英國的工作,放下一切,到中國做一名道姑。
當景秀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后,家人和朋友都以為她瘋了。因為這意味著,景秀要放棄那份優越的工作,舒適的生活,溫馨的家庭,和她相戀多年的男友。
但景秀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她為心靈的追求,欲東去中國慕道。她心向往之。“我是去了解一個具有深厚歷史積淀的東方古國,我要學習她的傳統文化,我要親身體驗、親身感悟。那是一種心靈的放松,一種并非消極的閑適和滿足,一種平平淡淡,卻又內涵豐富的生活,那是一種心靈的快樂……”景秀用流利的漢語傾訴這番話。
快樂來自內心,
從此不再寂寞
不過,當時在中國還沒有外國人以當道士道姑為由,申請在中國長期居留的規定和先例,景秀因此還要依靠她在西安外事學院教法文的工作申請和她的工作年頭,逐步取得在中國的長期居留權。
于是,一邊教學、一邊學道,在中法兩國來回奔波的日子里,景秀很快度過了4年。
隨著她在西安學道的逐漸深入,她待在中國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而每次回到法國,她就會異常想念中國,想念西安,想念她在道觀里的生活,想念她的那些中國朋友們……
景秀說,她感覺到自己離不開中國了。她已經適應了在中國、在西安的生活。打坐、誦經、讀書、思考、交流,以及到各地去參加道教文化研討會、拜訪各地道觀等活動,成了景秀日常的功課。
景秀說:“以前我知道,運動對身體好,看書對腦子好。而現在我才懂得了,打坐對調節心境好。”
她形容說,剛開始打坐時有兩個“我”:一個“我”安靜地坐著,另一個“我”在旁邊卻很焦躁。慢慢地,景秀發現周圍越來越安靜,旁邊的那個“我”也靜了下來。最后,兩個“我”合而為一了。
景秀覺得,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算真正感悟到了中國道教文化的一點滋味:“看似簡單的靜心打坐,其實蘊藏著深刻的哲學道理。”
在打坐中慢慢感悟中國的傳統文化,也并非景秀學習的唯一方式。她在陜西師范大學學習漢語,短短一年間,就可以頗為自如地用漢語交流了。景秀還在西安結識了很多中國朋友,和他們閑坐、喝茶、聊天,觀察他們的言行和內心。她覺得,和朋友們在一起,也是研習中國道教文化的一個好途徑。
景秀還向道觀里的老道士請教。以前,她以為道士都是正襟危坐、不茍言笑的人,其實,他們真是“自然而然的人”,也開玩笑,很易接近,很好交流。他們對景秀并不多說什么,景秀就是從給老道士們斟茶倒水、看他們打坐、走路等行為舉止中不斷發現、體驗道教真諦的。
筆者在采訪時問景秀:“‘道’是什么?”景秀聽后低頭沉思,然后似乎屏住了呼吸,褐色的眼珠也不再游移。
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用藍眼睛盯視著面前的八卦圖,引用老子《道德經》里的名言作答——“道可道,非常道……”
在景秀的翔實闡述中,筆者感到,她已非一初入道門的異國弟子,學道有了深厚心得,能掌握和運用中國道教文化的一些經典思想了。
但景秀并不這么認為,她說自己還剛入“道”,要一直學下去,不僅打坐,誦經,還學太極、練氣功,她要努力步入道教更高深的境界。
經常有人會問景秀,如今在中國的生活和過去在法國、英國的生活相比怎么樣?
景秀說:“以前我過得不錯,那是有了錢、日子過得舒服快樂。現在有了宗教,我的快樂來自內心深處,從此不會再感到寂寞。”
還有人問:你來中國學道,舍棄了親情、戀情,也舍棄了醫學專業,難道你不感到遺憾嗎?景秀表示:不后悔,也不遺憾!行動服從于心!我的心靈告訴我,學習道教,對我來說是重要的。
其實,景秀在中國學得最多的,還是中國人的平常生活。平日里,她也會到青華宮附近去走走,聽村里的老人用她聽不太懂的陜西話講故事。餓了,她就去村口那家小吃店,一邊遞過去1元5角錢,一邊嚷嚷:“老板,給我一碗涼皮。”
景秀很喜歡涼皮這道陜西風味小吃,一如她很喜歡到中國各地走走、看看一樣。當然景秀經常跑的,還是在各地舉辦老子、莊子文化節期間,順道參訪道教圣地,“譬如北京的白云觀,四川的青羊宮,江西的龍虎山、河南的老子故里太清宮等,我都去過。”景秀如數家珍般說道。
一般情況下,景秀都乘火車赴外地,而且是自己排隊買票。開始時,景秀還不曉得“臥鋪”這個中文詞怎么說,于是她到火車售票口就喊:“嗨!給我一張躺著的票!”人們一聽哄笑。
經過這事后,景秀長了經驗,書包里總揣著一本英漢詞典,以便需要時隨時查找詞匯,來個急用先學。有時她也會站在馬路邊,抽著洋煙,和路人打招呼、聊天。聊幾次熟悉了,就成了朋友。她能從朋友口中學到不少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和經驗。
在道觀里,景秀穿一襲藏青色的道袍,頭戴道冠,腿穿白襪套,腳蹬黑布鞋,一頭金發盤成發髻,藏在道冠之下。行止中規中矩,一板一眼。
而休閑時的景秀,就換了一副模樣:金發披肩,短衣牛仔,腳蹬高跟鞋,圍一條艷麗紗巾,時尚而俊秀,話說到興奮時就忘情地放聲大笑,一如年輕人那般活潑、開朗。
雖已出家當了道姑,但景秀爽朗、率直、不拘小節的個性,仍然為她引來了不少追求者。她的師傅雖沒有阻止她結婚,可是,一心想要把所有時間奉獻給道教的景秀卻暫無結婚的打算。
她說:“看緣分吧!我今天不考慮(結婚),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考慮。”
莊子《逍遙游》中描述過一位“神人”: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游于四海之外。這位來自法蘭西的道姑景秀,或許與“神人”心有靈犀?心向往之?
希望在法國的山水秀麗之地蓋一座道觀
道家思想近年來在歐洲掀起熱潮,《莊子》第一章里所宣揚的怡然自得、逍遙自在的生活觀,更是深深吸引著許多法國人。
景秀說:“歐洲和新加坡都是高度發展的國家,多數人豐衣足食,物質上已獲得滿足。可是,他們也漸漸發現內心深處的空虛,開始去尋找心靈上的慰藉。”
她說,越來越多的歐洲年輕人開始對道教和佛教等亞洲宗教信仰發生興趣,并認為道教是一個包容性很強、代表著自由的“新潮”生活哲學。
為了弘揚道教文化,景秀在2005年成立了法國道教協會,并親自擔任會長。景秀說,協會現有會員30多人,還屬于“星星之火”吧。
景秀說:“你尊重一個國家,也尊重這個國家的宗教,你尊重一種宗教,也尊重這個宗教所在的國家。這叫做‘愛國愛教、愛教愛國’。”景秀認為,道教的交流有利于法中兩個文明大國的文化精神交往。
而現時讓景秀頗感遺憾的是,許多法國人對道教好奇,很感興趣,相信能從中得到快樂,但在歐洲,在法國,卻沒有一座真正的道觀,沒有道士去講道,也沒有權威的《道德經》譯本,道教修習的環境匱乏,許多人求學無門。
因此景秀一再呼吁,盡快組建一個熟悉《道德經》的國際化團隊,盡早為全世界道教修習者們翻譯出權威的《道德經》英法版讀本。
景秀也熱切地希望,有一天能夠在法國一個山水秀麗的地方蓋一座道觀。雖然她知道,一切工作還都剛剛開始,萬事開頭難。她常說的還是那句話:“慢慢來!”
當筆者問及景秀,希望目標能在什么時候實現?
她只是笑著作答:“一切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