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忠 王 磊
20多年前,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刊登的《烈火的秘密“真跡008”爭奪戰》,在海外華人界廣受關注。那是一個關于賣國大漢奸汪精衛之妻陳璧君為了保藏唐伯虎名畫《金山勝跡圖》,與志在必奪得名畫的日本文化大特務山本四太郎周旋,終而保全此畫的故事。故事驚險、曲折、離奇,但又因矛盾和漏洞太多,令人們似信非信。國內不少報刊出于獵奇,爭相轉載此文章,很是熱鬧了一陣子。為了解開這個歷史之謎,有必要簡略介紹這個影響頗大、撲朔迷離的爭奪名畫的故事——
一
1941年1月11日,汪精衛偽政權的“首都”南京城,發生了一起奇怪的火災。那天下午3時,第三號漢奸頭目周佛海的私寓突然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由于那天風大火烈,不到半小時,兩座建有地下室的高級別墅被燒得精光。
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聞訊趕到。她一到現場,便問地下室是否著火。周佛海哭喪著臉說:“汪夫人,完了!我辜負了你的重托。”
地下室為什么會白日起火?陳璧君重托周佛海的究竟是什么?事情還得從清朝宮廷說起。
1911年(辛亥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袁世凱利用清廷無力與革命軍抗衡的時機,東山再起,做了總理大臣,兼領北洋全軍。當時光緒、慈禧已先后逝世,隆裕升為太后。
為了拉攏革命黨人,一日,隆裕太后在肅親王的安排下,在御花園接見了汪精衛,并向汪精衛贈送一軸古畫。汪精衛待四周人靜之時,悄悄將畫展開,一看是唐伯虎的《金山勝跡圖》,不禁失聲叫道:“千古真跡,我今成百萬富翁矣!”
說起這幅古畫,還有一段奇聞。此畫原是清高宗乾隆皇帝當年巡游江南時,從蘇州收買來的。據說,要不是皇帝的面子,這幅古畫的要價可高達黃金萬兩。就是說,能用這些黃金照式照樣鑄一口金山寺的“金鐘”。乾隆據為己有后,便掛在書房之內,早晚相伴,十分珍惜。
日本自昭和元年(1926年)成立“東方史館”之后,便著手收羅中國、朝鮮、菲律賓及東南亞一帶最珍貴的圖書文物資料。唐伯虎的《金山勝跡圖》代號為“真跡008”,正是他們獵取的對象。于是,披著考古專家外衣的日本情報部二處特務頭子山本四太郎,從日本潛入天津,化名姜尚禮,密訪于北京、天津、南京、上海幾個大城市間,苦心搜索,終于得知《金山勝跡圖》在汪精衛手中。
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是個“人精”,她知道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隆裕太后所贈古畫肯定會被盜寶集團注意。因此得畫之后,偷偷將《金山勝跡圖》轉移到天津郊區獨樂寺一位叫愚山和尚的密室里。
1940年1月,陳璧君把自己扮成一個進香的貴婦人,在獨樂寺的僧房里秘密會見愚山和尚,但沒有逃過日本特務的眼睛。讓山本四太郎感興趣的是陳璧君從愚山和尚私房里抬出來的那只經卷箱。據山本判斷,“真跡008”就在箱內。
兩艘偽裝成漁船的小型快艇,突然出現在渤海海峽,包圍了“海鷗號”游艇,幾十名穿著雜色服裝的日本海盜,將游艇上的所有人員——其中有5名中國雇員和19名客商,全部從睡鋪上抓起來,一個個拋入海中。但當他們將那只經卷箱打開時,一個個都傻了眼:里面除了幾冊《金剛經原文釋本》、《嚴華經入國緣由說》之外,什么也沒有。就是將木箱敲得粉碎,也沒有發現“真跡008”。更為奇怪的是,搜遍游艇的各個角落,連陳璧君的影子也沒有找到。
原來,陳璧君事先得到情報,臨時改乘“富士號”從塘沽回到南京。那幅《金山勝跡圖》,也從經卷箱里抽出,夾在她在大皮箱里,安全運到南京。
富家小姐出身的陳璧君,因受了一場虛驚,有些喪魂落魄。回到南京后,整整躺了三天三夜。她猛然想到周佛海家里有一間鋼骨水門釘結構的地下室,且室中有洞,防潮防火。于是陳璧君找來周佛海。周佛海急于想當上汪偽政府第二號人物,對主子十分巴結。他聽陳璧君這么說了,哪有不同意之理,便連連點頭道:“可以,可以,夫人看得起我嘛!”他接過陳璧君遞給的畫卷軸,告辭離開了汪公館。
然而,汪公館所有的車輛和人員,都已被日本特務監視了。山本四太郎馬上判斷出,“真跡008”已轉移到周佛海寓所的地下室。他決定孤注一擲,單獨從天津召來10多名特工人員,趁汪精衛、陳璧君、陳公博、周佛海“四大巨頭”各自離家去見日本文部省、大宅藏省的官員時,指揮武裝匪徒潛入周佛海的地下室和3樓儲藏室,用特制切割器割開保險室的鋼門,盜走“真跡008”,并灑汽油燒毀了周宅主樓和地下室。
一星期后,“真跡008”混裝在一只宣紙的包裝箱內,由郵輪運到東京。
“東方史館”的文化特務頭目們得知“真跡”得手,欣喜若狂,一個個前去史館“密展室”,拜會多年不見的山本四太郎。在觀賞這幅中國明代名畫的小型會議上,史館長加藤佐木對墨色和紙質提出了疑問,要求鑒別真偽。
經會鑒,斷定展出的是一幅高手偽作的膺品。消息驚動了整個“東方史館”,山本四太郎被指責為“日本鑒古史上最愚蠢的妄動者”。情報部為了維護自己的威嚴,也撤銷他在二處的職務。
山本四太郎惱羞成怒,一舉砸碎了他平生搜羅、盜竊、強搶來的東南亞各國的古玩金石,離家出走,悄悄地在東京灣沙麂角跳海自殺了。
那么,《金山勝跡圖》的真品到底在哪里呢?這就是歷史之謎……
二
這個藏寶、奪寶的故事確實頗為吸引人,且很有畫面感,在神秘的烈火中烘托出一個歷史之謎。但問題在于,日據南京時期,南京西流灣8號周佛海公館只在1944年9月12日失過一次火。那次大火燒得很突然、很神秘,洋樓被焚毀約三分之一(現在此洋樓仍存,早已重修整過)。火災發生當日,周佛海、楊淑慧夫婦驚恐萬分,十分悲痛。據說家中損失慘重,珍藏的包括《史可法絕命書》真跡,明代唐伯虎、文徵明等名家字畫真跡等16種極珍貴的文物都毀于一旦。
當時,偽《中華日報》、《南京朝報》等均作了報道,南京民間則傳說是周佛海夫婦看到日本大勢已去,惶惶不可終日,策劃了“假失火事件”,暗地里已將從民間巧取豪奪而來的《史可法絕命書》等價值連城的寶物及金銀珠寶秘密轉移走。
前文提到的《烈火的秘密“真跡008”爭奪戰》一文中提到的1941年1月11日周佛海公館發生的大火,則似乎出于作者的虛構,因為根本就沒發生過。
筆者為了弄清情況,曾設法查閱過敵偽首都警察廳相關檔案,并未發現1941年1月周佛海公館失火的出警、消防等記載。周佛海夫婦在距中山路西流灣約5公里的城中慈悲社58號,還置有一幢洋
樓(購于1940年初,登記在楊淑慧名下)。
前些年,筆者走訪過當年慈悲社周宅的看門人和湘籍廚師,問了些周家失火的情況,兩位老人均表示只聽說過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西流灣8號周公館那次失火,駐南京的日軍總司令部幾位將領特登門慰問,并調4名派憲兵協助加強保衛工作。
這就表明那個故事的真實性很值得懷疑。
下面,再說說唐伯虎所謂名畫《金山勝跡圖》是否存在。唐伯虎名唐寅,一字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江蘇吳縣(今蘇州)人,明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出生于一商人家庭。他自幼聰明好學,天賦過人,20多歲時家中迭遭不幸,父母、妻子、妹妹相繼去世,家境敗落,給他打擊很大,后在好友祝枝山規勸下發奮讀書。29歲參加應天府(南京)試,得中第三名解元。一年后,他赴京城應試,卻受考場舞弊案牽連,被斥為小吏,此后以賣畫為生,名滿江浙,詩酒風流笑傲江湖,其經歷及事跡富于傳奇色彩,被后世寫入多種野史雜著,廣為流傳,成為古代最有名氣的畫家之一。
明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年,唐伯虎應寧王朱宸濠之邀,赴南昌半年多,后察覺寧王圖謀舉兵反叛朝廷,遂佯狂脫身歸家鄉,仍受官府監視,郁郁不得志。晚年生活困窘,窮愁潦倒,54歲即病逝。
他玩世不恭,喜近女色,卻又才華橫溢,詩文俱佳,與祝枝山、文徵明、徐禎卿并稱“江南四才子”;畫名更著,與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稱“吳門四杰”,開創了傳承至今的吳門畫派。唐伯虎擅畫山水、人物、花鳥,成就卓然,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的傳世畫作甚多,散布于上海、北京、南京、蘇州等博物院館。
唐伯虎的山水畫代表作有《王鏊出山圖》、《沛臺實景圖》、《關山行旅圖》、《行春橋圖》、《春山伴侶圖》、《山路松風圖》、《落霞孤鶩圖》、《兩洲話舊圖》等70多幅,大多被編錄入《中國繪畫史》、《中國歷代名畫》、《唐寅畫冊》、《中國古代繪畫圖錄》等畫書,海內外民間還散失了一部分。此外,這位明代大畫家定然還有相當一部分畫作被毀于歷代兵火與動亂,沉埋進歷史的漫漫積塵中。
《烈火的秘密“真跡008”爭奪戰》一文中說到,《金山勝跡圖》是清末從清宮中流出,且由汪精衛、陳璧君夫婦收藏到抗戰初,那么近代、現代許多文史著作及檔案史料中,就應當能夠查到它的名錄,但令人遺憾的是并無其影蹤。
當然,今天我們也不能排除明代或清代確有過與《金山勝跡圖》同名的畫作,且冒托唐伯虎之名而存藏于世。但它無論如何不太可能成為懂書畫的乾隆皇帝的大內至愛藏寶。況且,多次南巡的乾隆皇帝不至于去蘇州花重金買唐伯虎的畫。若他想得到這些名畫,只稍稍開至尊“金口”,自會有撫臺、總督將軍等地方文武大員恭恭敬敬地呈奉至御座前。
可見,《金山勝跡圖》的來歷就不太可信。還要說到的一點是文中提到的“護寶奪寶”故事中至關重要的前一段,也就是1940年1月,陳璧君打扮成進香的貴夫人,將《金山勝跡圖》妥加偽裝,攜往天津郊區獨樂寺,欲交給住持愚山和尚代為存藏,云云。
這段敘述更令人感到很不可信。須知1940年1月,以汪精衛為首的一伙賣國分子正集中于上海虹口日租界內,忙于籌劃傀儡政權。據近年出版的《周佛海日記》和藏于上海博物館的《汪精衛日記》(原稿)披露:當時陳璧君從未離開住地,因她是這個賣國漢奸小集團的財政總管,正監督何炳賢(后任汪偽衛生部總監、偽中央軍校教育長)管理賬務,忙得不可開交,她怎么可能有閑時去一二千里外的獨樂寺藏寶?
1940年3月,汪偽政府便在日軍槍刺保護下,在南京粉墨登場。陳璧君一心賣國求榮,怎么有心思跑到天津遠郊獨樂寺藏寶,與日本主子麾下的文化大特務山本四太郎“躲貓貓”,“捉迷藏”?這些情節的離奇著實匪夷所思。
最后再說一下,獨樂寺位于天津遠郊薊縣城西門外,一說因寺西北有獨樂水,故名;另說安祿山在此起兵叛唐,思獨樂而不與民同樂,稱獨樂寺。它始建于唐代,千余年里迭遭兵火興廢。抗戰爆發后,李運昌領導的八路軍冀東支隊為保家衛國,與日偽軍展開游擊戰,獨樂寺部分僧人也奮起投入抗戰。日軍大掃蕩報復,曾縱火焚毀獨樂寺的西半部分建筑。陳璧君絕對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舍近求遠,迢迢千里前往戰火燃燒不已的冀東山區的獨樂寺,托愚山和尚收藏所謂的名畫《金山勝跡圖》……
總之“真跡008”之說,似乎只可作為人們茶余飯后的一種談資,切不可將故事內容信以為真,而且這樣想像力太豐富的藏寶、奪寶故事,似乎并不有助于我們充分認識日本軍國主義的兇殘丑惡面目。事實上,日本軍國主義者在我國掠奪的珍寶文物真是太多太多了,有待我們以無可辯駁的史料和事實予以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