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素玲
1920年以后,國內各高校逐漸開放女禁,實行了男女學生同校。男女同校在當時的中國是實驗男女新式關系的創舉,面對著來自社會的質疑與保守人士的抨擊,學校都制定了苛刻的管理措施,對于男女學生之間的交往也限制得非常嚴格。例如,上海的滬江大學,在女生的管理上,學校專門設立了女生監學,以監督女生的行為和照料她們的生活。女生宿舍為校內一個獨立單元,生活和學習都盡可能地集中在這個區域。宿舍里面樓下有會客室和女生食堂,另外有專供女生學習的家政學習室和閱覽室以及女教職員的辦公室。樓上則為女教職員和學生的寢室以及女學生健身房和浴室,而監學的寢室當樓梯之沖,“學生出入,無不受其監察”。男生得到監學的許可后,可以在會客室與女生談話,但不得進入寢室。而女生的信件如果是來自校內,則必須經監學拆閱。在燕京大學,同樣有嚴格的生活規章制度來限制男女同學之間的交往。
因此,女生宿舍對大多數男生來說,無疑是一個神秘的地方,也令他們充滿了向往和遙想。他們常把女生宿舍比喻為“東宮”、“西宮”、“紫禁宮”,更有甚者,清華大學的女生宿舍“古月堂”曾被學生戲稱為“狐(胡)堂”。一位清華大學的學生曾用詩一樣的語言描寫本校女同學的宿舍:“女生宿舍被哥兒們稱作仙宮,綠的柳絲罩著紅樓,馥郁的香味有時會從宮里飄出來。夜里,月從仙宮的屋角后升起,因為是仙宮的屋角,這月,是更美了。”
當這些在男生眼里頗為神秘和浪漫的地方向他們開放的時候,可以想見這些男生的心理狀況。在上海交通大學,1930年學校建校紀念日,被視為禁地的女生宿舍第一次對外開放,男生們聞此消息,莫不眉飛色舞,爭著前往一飽眼福。當時有男生在校刊上寫道:“的確,三年未開禁的女生宿舍,我們早已視為含有無限神秘了。偶然我們從外面回來,經過這座‘神秘之宮,便可從畫樓一角,笑語喧騰之中,想像到這里面是如何富麗,如何精美,如何令人有可望而不可即的失望與嫉妒。今天呢,居然能有允許公開參觀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又誰愿失之交臂呢!”后來,男生接踵而至,女生宿舍出現了“幾無插足地”的局面。
與以往相比,1920年以后,在大學校園里,學生已經開始享有更多的個人自由,而且在個人行為上也更大膽。然而,在男女同校的最初幾年里,男女學生之間浪漫的關系卻很少出現,年輕的學生們也很少有異性朋友。對多數女學生來說,由于缺乏同異性交往的經驗以及求愛的風俗,她們似乎變得沉默寡言,而不是大膽放肆了。男生有時候也會抱怨說,女同學太矜持或是缺乏熱情。當時在上海大學的施蟄存后來回憶說:“每當上課,總是男生先進教室,從第三排或第四排課桌坐起,留出最前的兩三排讓女生坐。待男生坐定后,女生才魚貫而入教室。她們一般都是向男同學掃描一眼,然后垂下眼皮,各自就座,再也不回過頭來。”那時和丁玲同學的施蟄存就坐在第三排,然而,同學半年,施只看到她的后腦勺。對于施蟄存等男學生來說,女生離他們是那樣近,也是那樣遙遠。
不過,隨著社會習俗的不斷變化,這種初期的好奇、謹慎以及隔膜很快就過去了。男女同校給相對嚴謹、枯燥的男性世界帶來了浪漫和趣味,也改變了校園的社交氣氛,在許多場合如藝術集會、演講會、演唱會、電影院、劇場、周末舞會、野餐、體育活動、比賽,等等,開始可以見到男女學生在一起活動的身影。尤其是在教會大學,歷來有比較重視西方禮儀教育的傳統,對于男生來說,女生的出現使得學校關于尊重婦女的西方禮儀大有用武之地。在上海的滬江大學就有人揶揄說:“男生見女生,則讓路、啟門、讓座等事,無時不有。戴外國帽者,遇婦女則脫帽為禮,其煩不可勝言,故在校時,學生多戴中國帽,或竟赤頭,藉免脫帽之忙。”
與最初相比,十幾年后大學校園已經呈現出了不同的景象。1936年,當滬江大學的學生回憶起往事時,不禁對早年學校苛刻的男女交往規定感慨不已:
講到交際,從前和現在一比,顯然那時是又拘束又小氣。在1923年的年刊上,我們能夠找到很好的例證,現在不妨轉錄于后:“男女學生交際頗稱奇特,凡男生致女生信,必須經女學監拆閱,而由郵局寄來者可以不拆。有將信夾在圖書館之大字典內,以咳嗽為號而令女同學前往領取……”
在1924年故態依然,學校當局并新定嚴厲規則數條,其中最苛刻的是:本校男生只準于星期六下午一時至六時會晤女生。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在13年以前卻是通行的。
在1926年,校規的嚴厲依舊不改往年的威風。校規上規定男女二人不得在校內并肩偕行,亦不得同乘汽車外出。校規訂得這樣瑣細,簡直把同學做囚奴了。這種苦楚,我們是無法享受的。
到了1927年國民革命成功,一切都趨向于革命化的途徑了,可是本校對于男女同學方面依舊有些說不出的“那個”。該年年刊上曾有下列記載:有一次學監召集全體學生,吾等卻以為大事將臨,屏息靜氣小心翼翼地坐著。學監開言道:“你們知道那條后路嗎?昨日某外國師母茶點后,到她的園中看花,無意往后路上一看幾乎暈倒,因為那邊有一個中國女子和一個男子在散步。”這種裝腔作勢、大驚小怪的神情是我們所不敢領教的,因為我們并不需要這種太假正經的生活啊!
翻看一頁一頁的《滬江年刊》,歷史已經慢慢走過。大學校園里森嚴的交往規定也已經漸漸放寬,學校開始成為一個不僅是追求知識、理想而且也是充滿情趣的地方。
(焦弘東摘自教育科學出版社《文化、性別與教育:1900~1930年代的中國女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