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臣
想一想到那么高級的洗浴中心沒有洗成澡,沒有吃上那個洗浴中心免費贈送的至少兩個菜和花卷,服務生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
“服務生,25號!”客人喊。
“先生,這兒。”服務生回答。
“服務生,毛巾。”客人喊。
“好的……”服務生回答。
聽到客人的叫聲,或者看到客人有什么需要,服務生總是笑臉盈盈地趕過來,一一地滿足客人的要求。
這是市里的一個澡堂,澡堂規(guī)模不大,有些年頭了。服務生也在這里呆了有幾個年頭了。服務生很滿足自己現(xiàn)在的工作,所以服務生干得很認真,盡管有時候走在街上,他都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子澡堂的味道。服務生是從村里出來的,服務生出來的時候,爹對他說:你出去自己折騰去吧,娶上娶不上媳婦就看你自己的了。村里和服務生一樣大的孩子們都娶上媳婦了,但服務生家里窮,兩個哥哥,二哥娶上了媳婦,是換親;大哥仍是光棍,也是沒辦法的事,到了像大哥那樣的年齡,也就注定要打光棍了。聽了爹的話,服務生啥也沒說,服務生只能啥也不說,服務生知道爹說的是真話。服務生也知道家里就是那么個樣子了,所以他啥也沒說,在小村的一個陽光淡淡的日子里,卷著一卷破行李出來了。
服務生每天在澡堂里忙來忙去,然后撥著指頭算日子,算自己掙下的工資。服務生在澡堂里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那兒默默地在心里數(shù)自己攢起來的錢。算著算著,服務生會不知不覺笑出來,那是服務生最為滿意的時候。當然,有時候也會流出淚來,服務生有時候總覺得自己的錢掙得太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猴年馬月才能掙到一個媳婦。
服務生也經(jīng)常洗澡。那是很晚很晚的事了。當客人都走光了,澡堂就靜下來了。服務生收拾好澡堂的床鋪,把地打掃干凈,就會脫了衣服,走進澡堂里去。那時候,整個澡堂是服務生一個人的,兩個大大的池子,一排整齊排列的噴頭,他一忽兒鉆進水池子里,一忽兒又站在那一排噴頭下面;有時候他還會唱一首歌,他經(jīng)常唱的歌是《三國演義》里邊的主題歌: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唱這歌的時候,他覺得很豪邁,似乎那從頭頂上流下來的水就是東逝的長江水。出了澡堂,服務生會喊:服務生,毛巾。然后聽到另一個聲音:好的,先生。服務生還會喊:服務生,拿睡衣來。另一個聲音會說:好的,先生。其實兩個聲音都是服務生自己發(fā)出來的。
靜靜的澡堂里,服務生的聲音一問一答,會在澡堂里回蕩好長時間。
那天服務生決定出去真正洗一次澡。服務生去的是市里一個很大的洗浴中心。服務生從客人的嘴里聽到市里一個很大的洗浴中心開業(yè),第一天免費酬賓,每個去洗浴的人,都是免費,而且還贈送晚餐。服務生編了一個理由,和老板請了半天假。服務生是打的去的,服務生站在街上,想著要像模像樣地去洗澡,咬了咬牙就攔了一輛出租車——服務生常見來澡堂洗澡的人從出租車上下來,然后一擺手,出租車就從身邊開走了。
站在那個洗浴中心的門口,服務生突然有點膽怯。想想出租車費都花了,那可是自己將近一天的收入,服務生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老板好。”站在洗浴中心里邊的服務生喊。不是一個人在喊,而是一排。
“老板這邊請。”其中的一位領著服務生朝一個方向走。服務生感覺很難受,服務生覺得許多人都在看自己。
“你哪里是個老板?”服務生好像聽到有一個人悄悄地對著自己說。
“你不就是來白洗澡白蹭飯的嗎?其實你只是一個小澡堂里的小服務生。”服務生好像從一排人里邊的某個人的眼睛里看出了這個意思。
吧臺后面的女服務員朝著服務生點了點頭,還有許多許多的人都在朝著服務生點頭,服務生突然心慌慌的。服務生終于還是從洗浴中心逃了出來。外面的風不大,但服務生還是感覺到風一股一股地吹進自己的身體,原來自己的身上已汗?jié)駶竦牧恕?/p>
回去的時候,服務生沒有坐出租車,他是走著回去的。他一邊心疼自己來的時候坐出租車的錢,一邊在想:那個洗浴中心里邊的水是不是和自己那個澡堂里的水一樣?服務生又想:那個洗浴中心贈送的晚餐會是什么呢?
一盤過油肉,兩個花卷?服務生在心里對自己說。不會。至少應該是兩個菜,還應該有個炒土豆絲。服務生又在心里對自己說。想一想到那么高級的洗浴中心沒有洗成澡,沒有吃上那個洗浴中心免費贈送的至少兩個菜和花卷,服務生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