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驗死亡

淡色瓔珞

一

休息日，孔曉棠跟公司里的30多名同事參加了一次神秘的集體活動，他們驅車前往“生命Town”俱樂部。

“生命Town”與社會上那些提供放松解壓方式提高人生質量之類的專業服務機構差不多，不過，那里提供的是死亡。俱樂部一樓接待臺的背景墻上有一句惶恐的標語:只有經歷死亡體會的人才會好好生活，得到重生。

孔曉棠腦海中浮想起驚悚片中惴惴的情節。喜歡安靜的她本不想參加此次活動，前一天的夢里好像有個陌生女孩兒說了句，去吧，保證你不后悔，她才好奇地前往。

很快，這場叫死亡葬禮的游戲就開始了。

公司所有人都分別填了一頁圍繞生命的意義來提問的測試題，接著像照一寸相片一樣拍下肖像，認真寫出各自的遺囑，又被分成若干個小組。

孔曉棠與另外6名女孩兒分到了一塊兒。她們這一組被領到三樓一個禮堂內，又統一被告知了游戲規則。

死亡，盡管是游戲，也畢竟不比超女快男選秀。女孩兒們幾經推讓，誰都不愿第一個參與。孔曉棠尋思著早進行早結束，就沖上前。

按規定其他女孩兒退場。

禮堂里只留她和頭戴寬沿圓禮帽、身穿黑色長袍被稱為死亡使者的工作人員兩個人。那人讀完曉棠剛才自寫的遺囑，神色異常鄭重，請她穿上霧銀色棉麻壽衣，仰臥在預先準備好的空棺材里，再將一枝白色馬蹄蓮放在她胸前。

不知從哪里忽然就跑上來幾個人，叮叮當當用釘子把棺材釘上了。禮堂的燈一盞盞熄滅。孔曉棠沒嚇哭或者出現過激反抗行為，有些東西靜下來才能弄清楚。

屏住呼吸，她聽見有人往棺材蓋子上撒泥土，哀樂轟轟奏響，還有人撕心裂肺地慟哭著。

孔曉棠緊閉雙眼，不知不覺身體輕飄飄的，輕得她能一下子坐起來，上身居然穿透了棺材蓋子。一挺身，她走出了棺材。回頭，工作人員仍癡癡地為她舉行著葬禮。

二

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孔曉棠獨自走出“生命Town”。這個舉動對于她好像是身不由己，又控制不得。

陽光特別刺眼。她忽然害怕那絲絲的光照。街上，滿是行人。孔曉棠意識到躲在人們的影子里走路，是個不錯的主意。就那樣，她舒服地走著，在不同人不同的暗影里。停下來，是715路公交車的站亭。

等了幾分鐘，車來了。

孔曉棠不曉得為什么上去，她從未坐過715路。司機和乘客竟無視她的存在，她坐到一個陰涼的空座位上。

有一站，上來一位老大爺，往孔曉棠這邊走。沒等她說“您坐這里吧”，老大爺就坐到了她的位置上，也相當于坐在了她的身上，可她絲毫沒有重壓感。715路終點到了，仿如自由落體一樣的孔曉棠也下了車。

三

飄忽走下車，她連忙躲進別人的影子。抬頭，眼前寫著，恒運豪閣。

她一激靈。原來這就是辛子健的住處，這座偌大城市里一個有名的貴族樓盤。她做他的情人已經一年多了，他卻從沒告訴她他住處的具體方位。

一年前，孔曉棠代表公司宴請客戶，對方就是辛子健。

她和他初次見面，便甚是投緣，不斷推杯換盞。晚餐結束，孔曉棠開車往家里趕。快到家了，酒精在體內肆意揮發。拐彎時，她意外剮碰到迎面行駛而來的一輛出租車。

那司機一個電話，不久，十幾輛出租車一并圍上來。孔曉棠見狀，把車門鎖得死死的，縮在車里面發抖。結幫拉派的司機們罵罵咧咧，揚言不賠錢就不準她走。沒帶多少現金的孔曉棠，后來糊里糊涂就撥通了辛子健的電話。

辛子健迅速趕到，打開孔曉棠的車門，給她披上外套讓她到對面24小時咖啡店里等他。她坐在咖啡店靠窗的沙發里，看他鎮定地同那伙人周旋，滿眼的崇拜，直到他來接她。

為表感激，一星期后，她以個人名義請辛子健吃飯。那時，她就斷定他們之間會發生一些肥皂劇里的浪漫情節。

其實故事非常簡單，他們相愛了。

孔曉棠一開始就清楚辛子健有妻子，可她怎么都控制不了對他的感情。他的穩重、優秀，即使她不動心，也會有別的女孩兒投懷送抱。問題是，他愛誰？

他發誓，他愛孔曉棠。

四

孔曉棠站在恒運豪閣大門口，回憶了許多許多。

她正努力想著下一步到底要去哪里，四周莫名其妙灰暗下來，正前方忽然看到，一對夫妻互挽并行，親密相擁，浪漫而溫存。妻子表情很是幸福明朗，仔細一看，竟是辛子健和他的妻子。她對他說：“子健，其實我曾經跟蹤過你，當我真的發現你背叛我的時候，卻因為太愛你才不得不裝傻到現在，默默維系著我們的婚姻。”他向妻子承諾：“我跟孔曉棠只是逢場做戲，她看重的只是我的錢。我愛的永遠是你，你才是我真正的愛人。放心吧，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不離不棄……”

孔曉棠看不下去了，她扭過頭，放聲大哭，歇斯底里到了極點。

“生命Town”里的負責人差點給上帝作揖了。同事們都松了一口氣，剛才他們嗓子都要喊破了，還以為她真的死了！

是啊，死亡游戲只有15分鐘，誰都不知道孔曉棠經歷了什么。這次神奇的生命蛻變之旅，使她對感情有了飛躍式的理解。

從俱樂部回來，她非常明確地思考著該如何與辛子健談分手。

正要打個電話攤牌，巧的是，辛子健先給她打過來。來到她家，他神色異常慌張，主動道出他和妻子去度假的事。

孔曉棠心酸極了，不知該講什么好，只能聽他講下去。

他說，他們度假的最后一天早上，他一覺醒來，妻子就不見了。一天之內，賓館、車站到處找不到人影。當日他不得不趕緊開車回來，看看她是不是背著他先回了家，只為了試探他對她的愛，故意讓他擔心她尋找她。而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沒看見她，他的意思無非是，他妻子神秘失蹤了……

那種情況下他把孔曉棠當成傾訴對象，想想其實無可厚非。

只不過孔曉棠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話，她心灰意冷：“今后我們不要見面了，不要再保持這種曖昧關系了。”

說完，她決絕地把他從家里趕出去。

五

幾天后一個晚上，孔曉棠打理她的網上服飾店。沒和辛子健鬧矛盾前，她只用這個消遣打發無聊，但從始至終鮮有買主發來成交的帖子。

那晚恰巧有一個叫怡婷的網友在線，稱是她的同城，看中了她從廣州出差帶回來的一條懷舊版牛仔褲。網友執意當面交易，想借機認識個新朋友。

孔曉棠痛快答應了，兩人約在一星期后的一個周末晚上下班后相見。

到了見面那天，孔曉棠被怡婷天生驚艷的五官、不俗的氣質，以及同她握手時那冰涼細膩的玉指搞得自慚形穢，總覺得有點兒眼熟，不知在哪里見過。

這個網友真是完美可人，怡婷問她是否有男友。想到辛子健，她挺無奈，不置可否。為掩飾尷尬，她拿出牛仔褲，遞給怡婷。怡婷帶著歉意表示，出門比較急忘了帶錢，可不可以隨后再付款。

孔曉棠笑了笑，干脆大方地把牛仔褲送給了她。不足100元的東西不必計較賺不賺錢了。

怡婷道了謝。

再說，自從跟辛子健冷戰并且漸漸冷靜以后，孔曉棠反倒把生活過得活色生香起來。朝九晚五照例做單身女貴族，偶爾加班，晚一點兒起床，連做夢都覺得意猶未盡。兩個月之后的某天上午，她患了流感，去看醫生，在醫院走廊里意外遇到辛子健。眼前的這個男人與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辛子健，判若兩人，顯得萎靡不振、風采盡失。

他說，妻子在和他的那次旅行中，失足掉下了一條深谷，至今昏迷不醒。

“哦！對了，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兩個月前，有天晚上我去吃快餐，之后又去附近超市買了些生活必需品，再回到病房照看她時，就發現不知道誰給她換上了一條嶄新的牛仔褲。后來護士狠狠責備了我，說我心血來潮。所以我又給她換回了病號服，但是關于那條褲子的來歷我想了很長時間都理不出頭緒。”他繼續敘述。

孔曉棠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她問辛子健：“你妻子長什么樣子？”

辛子健掏出錢包，透明夾層中映襯出他以前從未給她看過的他妻子的照片。

頓時，孔曉棠嚇得臉青唇白。千真萬確，那個網友怡婷就是他妻子。

凡事都存在因果關系。

孔曉棠當初在玩死亡游戲之前，似乎頗具預見性地在自己的遺囑里寫下了一段充滿無限憧憬的句子，大概含義是：如果可能，今生一定要跟辛子健的妻子見上一面，看看到底誰更漂亮，更能拴牢他的心，讓他永久地陪伴在身邊！

誰更能拴牢他的心，讓他永久地陪伴在身邊？莫非這就是他妻子不愿醒來的緣由？她無疑是這場三角感情中最無辜的受害者。

孔曉棠后悔當初自己的種種行為真是幼稚可笑，殃及池魚。

馮 英/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