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風波

周榮初

一

正月初八，始豐縣委縣政府召開全縣慶功大會。富順鎮(zhèn)這次風頭獨占，在全縣19個鄉(xiāng)鎮(zhèn)中國民經(jīng)濟總產(chǎn)值名列第一，增長幅度也最大，不但獲一等獎，得到一面錦旗，還得到獎金10萬元。常務副鎮(zhèn)長王春寶在建立開發(fā)區(qū)招商引資工作中成績顯著，被評為全縣先進標兵，照片掛在街頭宣傳欄里展出，并頒發(fā)獎金5000元。王春寶春風滿面，像他這樣剛過30歲的年輕人，正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開完會，王春寶回到飛鶴路機關宿舍。不一會兒，有人敲門，他開門一看，是開發(fā)區(qū)中外合資宏達電機廠的總經(jīng)理方大欣。王春寶見他并沒有帶禮物，就把他迎進客廳。方總說：“王鎮(zhèn)長，聽說縣里開慶功大會，你獨占鰲頭，真是可喜可賀！我們廠落戶在開發(fā)區(qū)雖然只有短短一年，但電機出口獲利頗豐，少說也有1000萬的利潤，估計今年還要翻番。這與你的全力支持是分不開的，所以我今夜特意登門，向你表示祝賀和感謝！”王春寶聽了十分高興，說：“為你們這些企業(yè)服務，使富順鎮(zhèn)的工作更上一層樓，是我應盡的職責。”兩人相談甚歡，臨別之時，方總說：“為使宏達廠不斷興旺發(fā)達，我們今年起特聘王鎮(zhèn)長為顧問。這里有一份聘書，請你笑納。”王春寶說：“好啊，我愿意當你們廠的顧問。”他接過裝聘書的信封，隨手放在了茶幾上。

第二天早晨，鎮(zhèn)政府的汽車來接王春寶去上班。他拿過茶幾上裝聘書的信封往包里一塞，就乘車上班去了。

到了鎮(zhèn)機關，王春寶在辦公室坐下，順手拿出信封看聘書，一疊鈔票隨聘書抽了出來。他心里一驚，忙關上門，數(shù)了數(shù)鈔票，剛好是十張100美元的新票。他把美元塞入信封中，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封信：

王鎮(zhèn)長：

為感謝你的全力支持，今送上一點心意，萬望笑納。今年起我廠聘請你為顧問，更請費心指教。

方大欣

春寶看完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十張百元美鈔價值數(shù)千元人民幣，他作為黨的干部，絕對不能收受這非分之財，應當將美元立即退回去或上交組織，這樣才可保留自己的清白。他想到這里，馬上用手機給方大欣打電話，想批評方總一頓，叫他把錢拿回去。當七位數(shù)的電話號碼按到第五位時，他遲疑了。他想，送上門來的獎金收下又有何不可，我是有功受祿呀！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宏達廠一年賺上千萬，我為他們確實出過力，拿點零頭做獎金也應該。何況方總又請我當顧問，今后還會有豐厚的回報，難道都不要嗎？……想到這里，他把方總寫的信點火燒掉，把錢鎖在寫字臺的抽屜里。他想反正這件事只有自己和方大欣知道。

過年后第一天上班，鎮(zhèn)委書記主持召開鎮(zhèn)委、鎮(zhèn)府兩套班子聯(lián)席會議，研究布置今年的工作要點。在會議結(jié)束前，研究縣府發(fā)給鎮(zhèn)上10萬元獎金如何使用時，鎮(zhèn)上主要領導一致說這10萬元是給集體的，我們富順鎮(zhèn)雖是小康鎮(zhèn)，但邊遠山區(qū)還有少數(shù)貧困村，這10萬元全部送給五個最貧困的學校，資助特困生上學。王春寶聽了馬上說：“縣里發(fā)給我的5000元獎金，也是集體的功勞，我也一分不要，全部用來支教。”他的表態(tài)得到大家齊聲稱贊。會散了，王春寶剛進自己的辦公室，富順鎮(zhèn)派出所所長裘紅找上門來。因為還在春節(jié)期間，裘紅未穿警服，上穿水貂皮長毛領果綠色皮風衣，下穿米黃色褲子，一頭短發(fā)，橢圓形粉臉上鑲嵌著一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和兩個淺淺的酒窩，看上去就像總是帶著笑容讓人歡喜。王春寶熱情地讓坐端茶。裘紅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大紅請?zhí)瑢λf：“我姐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結(jié)婚，請你去城里赤城大酒店喝喜酒，務請光臨。”王春寶聽了連連說好：“我與你姐裘飛是老同學，一定前去賀喜。”

二

裘紅送完請?zhí)妥吡耍醮簩毧粗執(zhí)粫r思緒萬千。想當年他與裘飛從省委黨校畢業(yè)一同分入團縣委工作，三年后一起當選為常委，再過3年又一起當選為副書記，兩人同窗同事情誼很深，人們都認為他們是天生的一對。不知是兩人太熟太知根底的緣故，還是缺少緣分，兩人一直沒有捅破這層關系。兩年前，春寶正想與裘飛談情說愛，突然被調(diào)到富順鎮(zhèn)當常務副鎮(zhèn)長，裘飛也調(diào)到中國銀行始豐縣支行當行長，從職務上看，裘飛已超過春寶半級，春寶自愧不如，心中的情愛就逐漸淡化了。以后，又有人說裘紅與他同在富順鎮(zhèn)工作，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還表示樂意牽線。春寶想想也是，求姐不成求妹總可以，只不過還未啟口，所以他把裘紅送請?zhí)敵梢患笫拢头菔裁礃拥馁R禮才會讓裘飛裘紅感到意外的驚喜呢？他苦苦思索起來。

按當?shù)亍叭饲槭袌鰞r”，結(jié)婚送紅包一般為三五百元，至親密友送一二千元。考慮到他過去與裘飛、今后和裘紅的關系，他應該送個千元大紅包。又一想，以裘飛這樣的身份，給她送千元大禮的人一定不會少，還是顯不出他的這份情重。他靈機一動，打開上鎖的抽屜，從那沓美金中抽出嶄新的五張百元大鈔，放入雙喜紅包封妥，寫上致賀的字句和自己的大名，就興沖沖趕往派出所。找到裘紅，春寶把紅包遞到她面前說：“這是我送給你姐姐結(jié)婚的一點賀禮，請你轉(zhuǎn)交，到時我一定參加喜宴。”裘紅說：“我姐說過，她結(jié)婚不想大操大辦，只請至親好友三十來人慶賀一番而已，而且講明不收禮金禮物。”說著就把紅包退還。春寶聽了馬上說：“我與你姐有同窗同事之誼，所以我這份心意你們一定要收下。”裘紅見他言辭懇切，就答應為他轉(zhuǎn)送，不過姐姐收不收得由她決定。兩人談了一會，裘紅說：“你中午就在我這吃飯吧，我燒個拿手菜鯽魚嵌肉給你嘗嘗。”此話正中春寶下懷，連說謝謝！

元宵節(jié)裘飛喜宴辦得很簡單實惠，沒有豐盛的鱉鰻蟹這常用“三大件”，吃的是自助火鍋，幾十位至交親朋相聚一起，笑語聲聲，舒暢開懷。宴畢，裘飛裘紅送春寶下樓，到了大門口，裘飛將一個紅包塞進春寶衣袋里說：“你的心意我領了，禮金我一律不收，何況你又送這樣重的禮，謝謝了。”春寶說：“我們同窗同事友誼非同尋常，這點心意你怎可不收？”隨手摸出紅包又要塞到裘飛手上。裘飛連忙推辭，兩人在大門口推推拉拉，裘紅見了就隨手奪過，說：“你們不要推來推去，別人見了不好，這件事由我來處理。”裘飛說這樣也好。她把裘紅叫到身邊，嘴貼耳朵輕聲說：“這500元美鈔我仔細看過，都是假鈔。你不光要告訴春寶，還要問清這錢是從哪里來的，以便處置。”裘紅聽了一驚，說：“姐，樓上還有客，你先上樓去，我再送送王鎮(zhèn)長。”

裘紅本想馬上對春寶說那幾張嶄新的美金是假鈔的事，但又覺得在大街上講不妥，就暫且收起，心想明日再問也不遲。

第二天一早，裘紅回富順鎮(zhèn)上班，打電話到鎮(zhèn)政府找王春寶。秘書說他參加縣里組織的工業(yè)考察團去了杭州，兩天后才回來。

兩天后是正月十八，是當?shù)貍鹘y(tǒng)的落燈日，元宵燈會上流光溢彩的大小彩燈到今夜就要全部落下，這標志著一年一度的歡樂春節(jié)到此真正結(jié)束。王春寶為爭取“民心”有利今后工作，他安排鎮(zhèn)機關大小三十多位干部到縣城隋梅賓館聚餐，還專門打電話給鎮(zhèn)辦主任，一定要他接裘紅一起進城聚餐。正好，縣公安局通知裘紅參加明天召開的整頓警風會議，她就和鎮(zhèn)里干部一起進城。她想聚餐事小，見到春寶解開美鈔之謎才是要緊事。

隋梅賓館大廳里水晶吊燈光彩奪目，餐桌上菜肴豐盛，香氣撲鼻，讓人食欲大開。春寶忙前忙后，但他絲毫沒有忘記自己請來的貴客裘紅，故意把她安排和自己坐在一起，不斷向她夾菜敬酒。裘紅見在座的都是自己的領導和老熟人，也不客套，該吃就吃，敬酒時也干了幾杯。喝了酒的裘紅面若桃花，嬌艷無比，同桌有兩位年長的干部見王鎮(zhèn)長厚待裘所長，心有所悟，趁著酒興說春寶和裘紅是天生的一對，不如今晚來個喜上加喜，由他們做媒人，當場訂親如何？眾人聽了熱烈鼓掌。雖說大庭廣眾之下只是戲說笑談，但裘紅還是面帶羞紅，更添美艷。春寶更是春風拂面，嘴上雖說別開玩笑，心里卻是求之不得。他高高舉起酒杯對全體同事說：“今晚高興，大家一起干！”

酒足飯飽以后，裘紅說明天還要開會，不能久留，該回家去了。春寶送到門口，裘紅乘機將紅包送還給春寶說：“我姐結(jié)婚你何用送這樣重的禮？你的美金從何而來？”春寶回答得很干脆，“我與你姐同窗同事以前有情意，現(xiàn)在我與你同在富順鎮(zhèn)工作也有情意，我不送份厚禮誰送？至于送美金是為讓你們有一個驚喜，特意向熟人換來的，這也體現(xiàn)我的一番特殊心意。”裘紅聽了對春寶說：“你這500元美金全是假鈔，你拿回去一定要查清楚后再告訴我。”春寶一聽是假鈔，酒意頓時醒了大半。他想：我送裘飛的重禮竟是假鈔，這還了得！裘飛、裘紅豈不把我當成虛情假意？！他拳頭緊緊捏了一捏說：“我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

這一晚，富順鎮(zhèn)的干部在隋梅賓館吃得開心，飯后又去卡拉OK盡情歡樂。一年辛苦難得有這么開心的時候，大家盡興之余，都從心底里感謝王鎮(zhèn)長的精心安排。

正月十八之夜，鎮(zhèn)機關變成一座空城，雖有一位值班老頭把守大門，但他年老體弱，給了歹徒可乘之機。后半夜有竊賊潛入機關大院，將不少辦公室洗劫一空。等到第二天一早鎮(zhèn)干部陸續(xù)上班發(fā)現(xiàn)被盜之事，大家都氣憤不已，竟有大膽狂徒偷到一方土地頭上！鎮(zhèn)辦主任馬上向派出所報案，派出所接報后又向縣公安局報告。局長讓他們保護好現(xiàn)場，派一位副局長率刑偵人員趕赴富順鎮(zhèn)。

在裘紅和當?shù)嘏沙鏊窬瘏f(xié)助下，經(jīng)過刑偵人員一天的勘查，歹徒行竊情況已經(jīng)基本清楚。入室撬竊的歹徒至少有三人，盜竊手段老練，每個歹徒均有鞋套手套，難尋鞋印指紋。他們不偷公章文件，不偷衣被用具，不偷銀行存單，獨偷金銀現(xiàn)金，經(jīng)統(tǒng)計共損失5萬余元。王春寶的辦公室也被竊賊光顧，寫字臺被撬開，夾在書中的500元美金已不見蹤影。他心頭一驚，但沒有像有的女干部丟失金銀現(xiàn)鈔后傷心氣憤。他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一臉平靜，當統(tǒng)計失物時，他說辦公室里沒有存放錢物，所以也沒有損失。

三

由于歹徒作案時做了充分準備，縣公安局刑偵人員一時難找線索，于是決定由鎮(zhèn)派出所發(fā)動群眾，擴大視野，繼續(xù)偵破。

二月初一夜晚，裘紅剛剛睡下，突然電話鈴響，對方舉報西鳳飯店有人聚眾賭博。裘紅問對方姓名，對方不答，說你們趕快去抓就是，說完就把電話擱了。裘紅馬上通知全體警員緊急集合，考慮到賭徒眾多，又馬上通知治安聯(lián)防隊十五人前來所里緊急集合，不過短短十分鐘大家就整裝出發(fā)。裘紅根據(jù)西鳳飯店通道情況，采取分兵把守四周路口、中心突破的方案，由她親率警員五人爬上二樓陽臺，再上三樓大廳抓賭。當時賭場內(nèi)烏煙瘴氣，鈔票滿桌，賭徒們喝五吆六，賭興正濃，對裘紅等人悄悄逼近全然不察。裘紅率一個年輕警員持槍沖入賭場，大喝一聲：“不準動，統(tǒng)統(tǒng)雙手抱頭蹲下！”賭徒大驚失色，紛紛往桌上抓錢奪門而逃，哪知前后門均被警察堵死，根本逃不出去。正在慌亂之中，電燈突然熄滅了，頓時漆黑一團。有幾位賭徒慌不擇路，不管死活，竟從三樓窗口跳下。警員連忙亮起手電鳴槍示警，這一聲槍響的確震住了廳里大多數(shù)賭徒，性命要緊，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裘紅清點賭徒人數(shù)共有十七人，繳獲賭資10萬多元。這是富順鎮(zhèn)近年抓獲參賭人數(shù)最多、賭資最大的一次，短短半個小時就勝利結(jié)束，裘紅心里十分高興，一點寒意倦意也沒有了。走到樓下剛要離店，只聽飯店西頭菜園里有人連呼救命，裘紅馬上率兩位警員過去查看。電筒一照，只見一個20歲左右的青年倒在地上，捧著右腳痛苦地喊救命。裘紅判斷此人定是跳窗逃跑的賭徒，從三樓跳下時摔傷了右腳，看來傷勢不輕。于是她馬上叫一位警員把這個人急送鎮(zhèn)醫(yī)院救治，自己和其他警員一起帶賭徒回派出所連夜分頭審訊。經(jīng)審訊得知，賭首叫洪大蜂，是勞改釋放的無業(yè)人員，此人膽大妄為，在民間稱王稱霸，吃喝嫖賭無所不為，早已在派出所“掛了號”。這次抓賭他見勢不妙，第一個跳窗逃走。而那個跌傷的叫王小江，并未參賭，只是受洪大蜂雇用在門口望風，門外又黑又冷，加上平安無事，就溜進大廳看熱鬧，警察來抓賭時大蜂先逃，小江跌傷喊他，他根本不理睬，顧自逃命。小江氣得要命，罵大蜂全不顧往日交情。

第二天上午裘紅到醫(yī)院看望王小江，見小江右腳已經(jīng)接骨包扎，身上受傷之處也敷藥處置。他見裘所長來看他，心里十分感激。他告訴裘紅，自己是個孤兒，平時常在鎮(zhèn)上瞎混，有時打點小工。大蜂聚賭已有兩夜，他被雇望風，一夜50元報酬。他心想：管他賭博違法不違法，反正我沒賭。想不到警察從天而降，使他好夢破滅，還差點送了性命，想起來著實有些后怕。裘紅對小江說：“你要安心養(yǎng)傷，今后好好做人，不要跟著壞人去干不勞而獲、傷天害理的壞事。以后我和同事會經(jīng)常來看你，你放心好了。”

以后幾天，裘紅天天去醫(yī)院看望小江，不但給他送來換洗衣服和生活用品，有時還給他捎上一袋水果。從小失去親人的小江第一次感到人世間的真情和溫暖。

由于裘紅所管的轄區(qū)內(nèi)綜合治理成績顯著又破了聚賭大案，縣局通令表彰，還獎給富順鎮(zhèn)派出所5000元獎金，全所警員十分高興。這時鎮(zhèn)醫(yī)院送來一張王小江住院20天費用結(jié)算單，不多不少剛好5000元。此款本應由王小江自己支付，但他是孤兒，身無分文，院方只好找送小江進院醫(yī)治的單位。裘紅看了結(jié)算單，想了一下，對大家說：“小江的醫(yī)療費他無力承擔，所里正在建造辦公樓，經(jīng)費也很緊張，與小江所在村委聯(lián)系看來也難。為救助王小江，這筆錢就由我個人支付。”其他同志聽了都說這樣不妥，千斤擔子大家挑，現(xiàn)在所里剛好得到縣局發(fā)的5000元獎金，把它拿來救助王小江豈不更好？裘紅聽了很是感動，說：“我贊同大家意見，就來個特事特辦，把獎金用在一位失足青年身上，也是我們所為民辦了一件好事。不過王小江的傷雖然好了，但還不能干重活，我們也不能看著他游游蕩蕩不務正業(yè)。我已與鎮(zhèn)郵電所聯(lián)系過了，在廣場邊給他安排一個攤位，讓他從事報刊零售，由我支持他5000元作為啟動資金，使他今后有個穩(wěn)定的生活來源。”

王小江出院后來到派出所向裘所長等警察致謝。當他得知裘紅要幫他開個報刊零售攤并資助啟動資金后，感動得泣不成聲，表示今后一定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人，不辜負裘所長的期望。

四

王小江的書報攤開張了,由于他熱誠待客，服務周到，一個月下來生意很好，收入上千元。王小江滿心歡喜，由衷地感謝裘紅。

清明時節(jié)，春暖花開。一天早晨，警員在開啟派出所信箱時，收到一個大信封，信封上寫著“裘紅所長親收”，具名“內(nèi)詳”二字。裘紅拆信一看，見是五張百元美鈔，還附有一封短信：

裘所長：

你是個好人，為了報答你，我送上500元美金。這筆錢是有人從副鎮(zhèn)長王春寶辦公室里偷來的，被我無意中得到。我并不是想把這筆錢送給你花，而是認為王鎮(zhèn)長這些美金很可能是受賄來的，你可帶上錢和信去縣里舉報。如查實確系王春寶受賄，一則可懲治貪官，二來你可得到反貪局發(fā)給舉報者的一筆獎金，這也算是我對你的答謝。

魏新升

裘紅把信一連看了三遍，她細細思量起來：這個魏新升是誰呢？王春寶何來這么多美金？我該不該按信上說的去反貪局匯報？一連串的疑問讓她一時間難以找到答案。

裘紅想，現(xiàn)在首先要盡快找到送信人，以進一步了解情況。她辦過的案子很多，也挽救、幫助過很多人，可是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卻沒有魏新升這個人。莫非這個魏新升是化名？會不會是王小江？她把王小江過去做筆錄的材料找出來，對照筆跡并不相同。她想還是找王小江談談，他在社會上交際廣泛，可能會提供一些線索。

當晚，裘紅把小江請到派出所辦公室。小江一坐下，就從衣袋里摸出一疊鈔票送到裘紅面前說：“裘所長，你們不但醫(yī)好了我的傷，還給我安排生活出路，我永遠牢記在心。現(xiàn)在書報攤生意不錯，兩個月來我已有點積蓄，所以，我先還上1000元，剩下的以后逐步還清。”裘紅把錢推回去，對小江說：“今晚我叫你來，不是叫你還錢的，那些錢是我們大家的心意，不用你還，只要你走上正道努力工作，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回報。你可以把攢下的錢用于擴大業(yè)務，爭取一兩年后開上一間像樣的書店。”小江聽了連連點頭。接著裘紅話鋒一轉(zhuǎn)問小江：“你近來有沒有給別人送過信？”小江說沒有。“有沒有給別人送過錢？”小江還是回答沒有。裘紅對小江說：“你要辦好書報攤，我們今后還會繼續(xù)關心你，有什么困難你盡管說。”小江說：“裘所長，你的話我記著，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只是天下像你這樣的好官不多，希望政府好好懲治那些貪官。”裘紅覺得小江話里有弦外之音，就問：“你說的貪官是誰？”小江說：“這個、這個我還說不清楚，但是肯定有，要靠政府去查呢……”

裘紅心想大概小江心里還有什么隱情，她見時候不早，就不再深談，送小江出門。回到寢室后，她想王春寶送禮的500元美金是假鈔，這500元美金既出自他的辦公室，會不會也是假鈔呢？她決定明天進城先把鈔票驗個真假再說。

第二天一早裘紅到銀行找到姐姐裘飛，用驗鈔機一驗，500元美金果然全是假鈔，而且鈔票還是連號的。裘飛說：“既然魏新升信中這樣說，我們應該把這件事先向縣紀委領導匯報，他們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裘紅點點頭，馬上去縣紀委匯報。紀委領導聽了叫裘紅不必忙下結(jié)論，先問問王春寶再說。于是裘紅打電話給春寶，說有事商量，請他務必帶上那天送禮的500元美金速速進城。

春寶接到裘紅電話，先是為裘紅主動打電話給他而高興，后又聽說要帶上那500元美金，心里又七上八下。那次聽裘紅說美鈔是假的后，他本想盡快找電機廠方總問個究竟，可是當晚竊賊“光臨”辦公室，把那剩下的500元美金偷走了，他手中只剩500元美金，擔心方總懷疑他另有所圖，加上事情一多就拖了下來。現(xiàn)在裘紅要自己帶上這500元美鈔，不知又有什么事？

王春寶心神不定地來到縣中行，坐定奉茶后，裘紅問春寶：“你那500元美金帶來了嗎？”

“帶來了。”王春寶說。

裘紅說：“上次我告訴你這是假鈔，你說是從別處換來的。你是向誰換的？”

“這個……這個就不說了，都是老朋友，他又不會印鈔票，損失這點小錢也不去計較它了。”春寶回避說。

“那你把那500元美金拿給我們再看看。”

春寶聽了，把那500元假美金遞給裘紅裘飛。她們細細一看，號碼正與另外500元美金相連，兩姐妹相視會心地點點頭。裘紅問春寶：“你當時換了多少美金？”

“500元。”春寶心存僥幸，不肯說實話。

“此話當真？”裘紅緊緊逼問。

“當真。”春寶硬著頭皮回答。

裘紅聽了，正色道：“春寶，你當時換的可能不是500元美金，而是1000元美金吧？”

“你怎么知道是1000元美金？”春寶一聽心里發(fā)虛，強打精神反問裘紅。

“我怎么知道你不必細問，我們都是一級領導，都是黨員，請你說實話，到底你換的美金是500元還是1000元？你說清楚了，事情還好辦，否則麻煩可大呢！”

春寶見裘紅動了真格，而且數(shù)字又講得這樣準確，看來自己再堅持已難以自圓其說。他低著頭狠狠地連抽幾口香煙，輕輕地說：“是1000元美金。”

裘紅又問：“你換1000元美金何用？從何處換來的？你今天一定要告訴我們，這是對國家也是對你自己負責。”

春寶深深低下了頭。他畢竟是個多年受黨教育的干部，明白其中的利害。此時他幡然悔悟，把方大欣正月初八晚上登門拜訪留下美金的事和盤托出，并請裘飛裘紅諒解幫助。

裘飛聽了對春寶說：“你現(xiàn)在能說出來，還算沒有忘記黨對你的教育和人民對你的培養(yǎng)，也對得起我們同事一場。我們不光是為查清假鈔的來龍去脈，對你收受美金之事，我們也要一起幫助你解決好。那雖是假鈔，一文不值，但當時你當作真鈔收下還是有嚴重過錯。我建議你馬上帶上500元假美金主動去縣紀委說清楚。裘紅那里還有你被偷走的500元美金假鈔，也要交到縣紀委去，對你如何處置由組織上決定。我想一個人一生中有個把閃失也是難免的，關鍵是要知錯能改，正確對待。我們都還年輕，希望你好自為之。你能認識錯誤并改正，我們?nèi)匀皇悄愕暮门笥选！眱山忝玫囊环胃哉f得春寶宛如大夢初醒，他悔恨地一拍腦袋說：“我真糊涂啊！謝謝你們的誠心幫助，我現(xiàn)在就去紀委把這事說清楚。假鈔之事你們找方大欣查詢，一定要查個明白。”

裘紅回到富順，馬上找來王小江，說：“小江，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小江說：“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訴你。”裘紅說：“那好，你認不認識魏新升？”小江一聽便支吾不語。裘紅知道他心中有隱情，就對小江說：“魏新升是個好人，他舉報有功，我們正在找他。不管他過去有過什么問題，在舉報這件事上是值得肯定的，我們要獎勵保護他……”小江聽裘所長這樣說，壓在他心頭的大石頭落了地，對裘紅說：“裘所長，魏新升就是我的化名。我之所以沒有把美金直接交給你，是因為我還做過更大的錯事，就是為洪大蜂這伙歹徒盜竊鎮(zhèn)政府望風。我怕被政府知道要判我的罪，加上洪大蜂負案在逃，我更怕說出來這個亡命之徒要對我下毒手，所以我只好瞞下。偷美金的也是洪大蜂，他一連偷了好幾個房間，這個信封是他偷了王鎮(zhèn)長辦公室后慌慌張張摸黑出來時落在地上的，他沒有注意，我就隨手撿起塞在懷中瞞下了。開始我為自己發(fā)了這意外之財而高興，就藏在米缸里。后來你們幫我治傷，你又出資助我謀生，我從心底感謝你，想把這筆錢送給你作為報答。但仔細一想，這筆錢是不義之財，用它來報恩更對不起你。后來我想王鎮(zhèn)長發(fā)工資都是人民幣，他哪里搞來這許多美金？向你們舉報，不但懲治了貪官，也算是對你的回報。”裘紅聽了高興地說：“你有功呀！”裘紅說著又問小江：“那么這封信又是誰寫的呢，信上可不是你的筆跡呀？”小江說：“信是我叫一個鄰居小孩抄的，我給了他兩塊錢。”裘紅聽了哈哈大笑：“你的鬼心眼可真多，連我這個警官學校畢業(yè)的派出所所長也差點給你瞞過去了。”小江對裘紅說：“裘所長，洪大蜂這個人心狠手辣，危害可大呢，你們一定要把他抓捕歸案。”裘紅說：“我們已有安排，如有消息就馬上告訴我。”說著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了小江。

五

裘紅所在的富順鎮(zhèn)派出所人少事多，平時幾乎沒有休息日，晚上連續(xù)工作也是常事，她也習以為常。一天裘飛到富順鎮(zhèn)來看她，說關于方大欣送假美鈔一事，現(xiàn)已查清，是他手下一位員工去香港時以3元港幣換1元美金換得的，一共只換了1萬元假美鈔，現(xiàn)已全部追繳銷毀，方大欣把那位員工炒了魷魚，并要他賠償全部經(jīng)濟損失，這件事就算了結(jié)了。裘紅笑道：“這事看來還得感謝春寶，如果他收了美金不向你送紅包，一時三刻也發(fā)現(xiàn)不了這筆假鈔。”裘飛說：“你還笑我呢，你自己也是27歲的大姑娘了，對自己的婚事也要擺到議事日程上來。近來有苗頭嗎？”裘紅說：“沒有，有了我還會不告訴你？”裘飛說：“我受人之托，想給一個人做說客，不知你肯不肯？”裘紅問：“他是誰？”裘飛回答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你熟悉的王春寶。”“噢，是春寶。”裘紅攏了攏自己飄灑的長發(fā)，像在梳理自己的情緒。她想了想說：“他嘛，過去對你有情，現(xiàn)在對我有意。年初他在縣慶功會上評上先進標兵，我也為他高興；后來出了收受美鈔之事，我也恨過他。好在他能及時向組織上說清楚，領導也諒解他，才沒有倒下。”裘飛說：“春寶年輕有為，表現(xiàn)歷來不錯，有個閃失，改了就好，不知近來工作如何？”裘紅說：“據(jù)說今年上半年富順鎮(zhèn)在全縣綜合考核中還是排名第一，在全省百強鎮(zhèn)中由原來排名第10位上升到第8位，其中就有春寶的一份貢獻。”裘飛說：“那好，看來我這位老同學還是不錯的，我也應該幫他牽牽紅線。”裘紅說：“姐姐你別急，再看上半年再說，我想好花終會結(jié)好果的。”

轉(zhuǎn)眼又過了三個月。這天夜里10時左右，王小江正躺在家里床上看書，忽聽得有人“篤篤”敲門。小江孤身一人，平時夜里很少有人光顧，他開門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來者不是別人，是他又想找又怕見的負案逃犯洪大蜂，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驀地，他想起裘紅的吩咐，要他幫助公安機關抓住洪大蜂為民除害，他的情緒很快鎮(zhèn)定下來，熱情地對洪大蜂說：“洪大哥，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洪大蜂如驚弓之鳥，馬上把門關上，小聲地對小江說：“別提了！那次我從西鳳飯店跳樓逃走，連夜搭便車逃到仙居，后又逃到江西，在那里找到一個打工的熟人暫時住下。沒想到當?shù)貙α鲃尤丝诓榈煤芫o，我時時處處總感到有警察在盯著我，實在不得安生，又遠去廣州。廣州查得更緊，我?guī)缀跏侨靸深^換地方落腳，連打工也不敢去，幾個月過去錢也花光了。聽說你開了個書報攤，生意不錯，我今天上門想請小弟幫個忙，借我三五千元應急，日后定當加倍奉還。”小江想：“我若借錢給你，豈不成了你的幫兇？我有錢也不會借你！”他正想說沒錢，轉(zhuǎn)念一想：如果不借，洪大蜂很可能馬上就走，警方再要抓他就難了。應該先穩(wěn)住他再說。因此他對洪大蜂說：“洪大哥，好久不見，我也很想你。你路上勞累，先坐下歇歇，我去街上給你買點吃的，吃飽喝足再說。”洪大蜂見小江如此熱情，拍拍他肩頭說：“還是小江弟有情，你快去快回，我實在餓極了。”小江出門后先去大排檔，買了鍋貼和一瓶北京二鍋頭，回頭看看身后無人，就到一位熟人家給裘紅打電話。裘紅正和春寶在一起研究開發(fā)區(qū)保安人員培訓之事，一聽這個消息十分振奮，對春寶說：“研究培訓之事暫停，我要馬上組織力量圍捕洪大蜂。”春寶說：“好，我和你們一起行動。”不大工夫六七位全副武裝的警員到齊了，裘紅簡要介紹了小江家的地形環(huán)境，布置了各人具體任務。

裘紅率警員悄悄包圍了小江住的平房。裘紅與春寶等人退到遠處商量：如果直接沖入房中抓人，洪大蜂拒捕，可能會傷及小江；如果故意敲門找小江，引他出來再抓罪犯，對一般罪犯來說是可行的，但對洪大蜂這種狡詐的歹徒就不一定行得通，小江有可能被他作為人質(zhì)。最后大家商量采取“敲山震虎”、“布網(wǎng)捕賊”的辦法。小江的平房只有門、窗兩個出口，門外派三人把守，窗下布置三人，布一張尼龍繩大網(wǎng)。一切安排妥當，突然小江房外不遠處鑼聲大作，有人高呼：“著火了！著火了！”靜夜突聞鳴鑼呼叫，洪大蜂大驚，慌忙丟下手中酒杯，不管三七二十一便飛身向后窗跳出。誰知黑暗中人剛落地，已被尼龍大網(wǎng)團團捆住，幾支雪亮的強光手電一同射向他。洪大蜂如同網(wǎng)中之魚，束手就擒。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突擊審訊，洪大蜂不得不交代了黃賭毒盜等重大罪行，并連帶交代了社會上一些道德敗壞的“名流”參賭嗜黃的案情。始豐縣公安局趁熱打鐵，縣里的社會治安大為好轉(zhuǎn)。縣、局領導對富順派出所參戰(zhàn)警員集體記功，對王春寶、王小江協(xié)助抓捕罪犯予以通報表揚，同時獎給鎮(zhèn)派出所和王春寶、王小江獎金共1萬元。

一周后，頒獎大會在富順鎮(zhèn)劇院隆重召開，縣、局、鎮(zhèn)領導都到會祝賀。裘紅、春寶、小江一起登臺領獎，三人都壓抑不住喜悅心情，相互握手致意。裘紅代表獲獎者講話，表示決不辜負黨和人民的培養(yǎng)，今后要加倍努力工作，做一個好警察、好干部、好公民。并當眾宣布：經(jīng)他們商量，把獲得的1萬元獎金全部捐給縣見義勇為基金會，去救助那些為人民立了功生活有困難的勇士。裘紅話音未落，臺下便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責編：何碧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