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效民
如果大學不是把研究學問作為天職,而是把培養富豪作為目的,那么國家精神就會失去依托,社會進步就會失去希望
2008年歲末,“中國造富大學排行榜”吸引了眾人的眼球:北京大學因培養了35名億萬富豪問鼎榜首,浙江大學以23名位居第二,清華大學以22名排列第三。于是有人說:這是大學對社會的一大貢獻,如今的名牌大學,都成了“億萬富豪的搖籃”!
英國有諺云:“牛津大學拔了刀,全國跟著跑。”同理,如果出現“北京大學造了富,全國跟著跑”的局面,那么爭當富豪就會成為年輕學子的理想,制造富豪也會成為大學的目標。這種情況與文革期間工農兵上大學、管大學形成鮮明對照。
其實,無論是培養工農兵還是制造富豪,都是對教育功能的嚴重扭曲!這一判斷,來自蔡元培的教育理念。
1917年年初,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當時北大的學生因為受科舉的影響,以為上大學就是為了獲得當官的資格。于是他們對來自官場的兼職教員刻意討好,對專職教員不以為然;對應用專業很感興趣,對基礎專業十分冷淡。面對這種情況,蔡元培一上任就告誡大家:“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責,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
1918年4月,蔡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把文、理兩科稱之為“學”,把法、商、醫、工等科稱之為“術”。因為前者以“研究真理”為天職,后者以“直接應用”為目的,所以他認為“學為基本,術為支干”。文章說,基于這一原因,他在民國初年擔任教育總長時,就在《大學令》中明確規定:“治學者可謂之‘大學,治術者可謂之‘高等專門學校。”遺憾的是,由于“國人重術而輕學”,再加上“升官發財之興味本易傳染”,所以即便是文理兩科的學生,也會舍本逐末。
同年11月,蔡先生在《北京大學月刊》發刊詞中進一步指出:“所謂大學者,非僅為多數學生按時授課,造成一畢業生之資格而已也,實以是為共同研究學術之機關。”
蔡元培之所以把研究學術視為大學的天職,并不斷提醒大家不要有升官發財的思想,顯然與以下三個原因有關。
第一,學術是國家精神的寄托、社會進步的希望。
1919年,蔡元培的助手和繼任者蔣夢麟在《和平與教育》中說:中國是一種牧民政治。在這種制度下,老百姓就好比一群羊——“羊肥了,牧民就會殺而食之,于是就出現暴政;暴政日久,必然會導致羊瘦,于是牧人就繼續放牧,推行仁政。這就是中國歷史一治一亂的根本原因。”文章指出:牧民政治的反面是平民政治,即民權政治。這種政治的目的是要增進平民的能力和知識,使每一個人都養成健全的人格。只有這樣,社會才能進步,和平才有保障。這說明社會進步除了物質改善外,更需要精神改良。因此蔣夢麟強調:“學術者,一國精神之所寄。學術衰,則精神怠;精神怠,則文明進步失主動力矣。故學術者,社會進化之基礎也。”這就告訴我們,如果大學不是把研究學問作為天職,而是把培養富豪作為目的,那么國家精神就會失去依托,社會進步就會失去希望。
第二,學術是個人自立、國家富強的根本。
1929年,正在上海擔任中國公學校長的胡適參加了當年的畢業典禮。他對同學們說:你們就要離開母校了,我沒有什么禮物送給你們,只好送你們一句話:“不要拋棄學問。”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學問是鑄器的工具,拋棄了學問便是毀了自己。”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不能研究學問,就難成大器。值得注意的是,胡適始終認為要想讓國家富強,首先要每一個人自立。個人要自立,自古以來只有“華山一條路”,那就是研究學問!他的這種觀點堅持了一輩子。直到晚年,他還在許多場合對青少年講過類似的話。
第三,研究學術是追求真理、辨別是非的必由之路。
與上述三位相比,竺可楨也持有同樣理念。1936年,竺可楨擔任浙江大學校長。那年5月,他在就職典禮上批評了只重知識灌輸、忽視人格培養的傾向后指出:“大學的目的,不在于使大學生能賺得面包,而在于使他吃起面包來滋味能夠特別好。”他還說:大學是培養領袖人材的地方,大學生學成后不僅要自己有飯吃,還要大家有飯吃。這說明,大學制造富豪與竺可楨的教育理想格格不入。此外,竺可楨還多次強調研究學問要“只問是非,不計利害”。如今的大學生被譏為有知識沒教養,究其原因,與他們缺乏追求真理的精神和辨別是非的能力有關。
近年來排行榜已經泛濫成災。“中國造富大學排行榜”問世后,還有許多大學排行榜紛紛出籠。這就提醒我們,大學究竟是把研究學問作為天職,還是把造富與排行作為目的,這是一個需要討論的大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就會造成更大的貧富差距。如此下去,建立和諧社會也許就會流于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