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路
“面臨新媒體的進軍,我們的期待與戰栗同在。”在今年連州國際攝影年展發布會現場,主辦方發出了這樣的聲音。與前段時間Visa pour I'Image官網上令人震動的三句話不謀而合,“Photojournalist is dying,Photojournalist has dead,Photojournalist is dead.”顯得格外觸目驚心,面對著來勢洶洶的新媒體和新的傳媒格局,以“在場和再現”為年展主題的連州攝影展為此展開了對新聞攝影的探討。那么,“新聞攝影”是否真如Visa pour I'Image所說的那樣已無可挽回的衰亡?還是有更多新的可能性?我們一探究竟。
新聞攝影死了?這絕非是一個聳人聽聞的標題。因為在這以前,美國人米切爾早在1992年的《變換的眼睛:過去攝影時代的真實》中就已經說過:“從攝影經歷了一個半世紀后的1989年的這一瞬間起,攝影死了——或者更確切地說,它徹底地和永久地脫離了原來的位置——如同150年前的繪畫。”他以憂心忡忡的目光對現代攝影的發展投以關注,在攝影的死亡推前到了1989年(也就是攝影術誕生后的150年)。他的理由是:現代社會已經進入了一個圖像泛濫的時代——在傳統的圖像規范模式還沒有被人們真正消化以前,無數標榜著“新圖像”概念的視覺模式鋪天蓋地而來。在現代化遠遠沒有確立其真正的標志的土地上,又橫七豎八地插上了許多“后現代”的標簽,讓人一夢醒來不得不懷疑是否有真的走錯了房間的感覺。
據心理學家的測試,走進超市的主婦,面對琳瑯滿目的商品包裝她們的目光停留在每一類商品上的時間僅僅為0.2秒而已。于是如今的攝影師所面臨的困惑就是如何不斷地加大圖像的誘惑力,殫精竭慮尋找突破的捷徑,以加強圖像對人們視覺的沖擊性。但是攝影師(也許不僅僅是攝影師)所不愿想到的是,圖像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尤其是平面的二維圖像,在經過了20世紀初以來的數十年突破了“量”的極限,再試圖突破“度”的極限時,總會面臨著一個無法再向前走一步的邊界甚至面臨徹底崩潰的可能。
的確,20世紀初,攝影史進入了它自己最為輝煌和令人激動人心的年代,攝影器材和感光材料的逐步完善,印刷媒體的不斷更新和逐漸逼真,傳播渠道的日益拓寬和形式多樣,關鍵是攝影的創意空間還遠遠沒有被人類的思維所填塞,使得攝影家沒有理由不用自己手中的照相機“制造”出一個欣欣向榮的圖像的時代。一位或幾位天才的攝影家一旦舉起風格迥異的大旗,就會聚集起一股探索和發展的潮流,形成蔚為壯觀的流派,常常使攝影的發展轟轟烈烈而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曾經占據傳媒主體位置的繪畫不得不退縮到審美的空間,拱手讓出傳播的頭把交椅。有這樣一個例子,在19世紀后期的上海,出現了一本《點石齋畫報》,而給畫報提供新司采訪的是清代畫家吳友如——這是中國上下五千年第一位用寫實繪畫從事采訪的新聞畫家,他放下舊式文人的架子,拋開傳統筆墨的局限,用熱心和才智去大量描繪現實生活中的民俗風情和新聞事件,從而在中國繪畫史和新聞發展史上豎起了一個里程碑。然而好景不長,攝影的傳入和在中國的滲透發展,寫實的新聞繪畫轉瞬之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印刷越來越精美的新聞照片。以至于人們漸漸淡忘了這位有開拓意義的畫家,淡忘了曾經有過的這一段令人為之振奮的歷史。這樣的例子在攝影術剛剛傳入美國時也有,比如著名的美國攝影家馬修·布雷迪曾經在紐約開辦了一個達蓋爾式的小畫廊,并且廣泛地拍攝美國知名人士的肖像。然而由于印刷制版技術的還不足以使攝影作品得到很好的表現力,我們在當時的一份《插圖報》(IIIustratedNewspaper)上看到的關于畫廊的描繪,還只是一幅雕版作品,由弗蘭克·雷斯萊繪制。但是這一現象到了19世紀末,就隨著印刷術的高速發展而成為明日黃花了。
于是,描摹這一時期的攝影發展史是最令人興奮的事情,梳理流派的發展脈絡使人欣喜不已。然而也是好景不長,攝影的發展真的有點“洪水猛獸”的感覺,數十年后就讓人有了茫然無可適從的謂嘆。以至于攝影一下子經歷了繪畫需要上千年才能經歷的變化——繪畫主義、寫實主義、印象主義、自然主義、即物主義、新現實主義、浪漫主義、 抽象主義、超現實主義……一時間“城頭變幻大王旗”,所以才會令國外一些攝影家疾呼:攝影已經死亡了,不會有更新的形式了!
然而這一輪風波還沒有過去,《紐約時報》就以伽瑪圖片社的危機寫了一篇文章,標題更為傷感:《哀悼一個即將消亡的領域:新聞攝影》,重新將死亡這樣的名詞,放在當年風光無限的傳播巨頭新聞攝影之上。尤其是文章提到,伽瑪的發言人認為“圖片社原有的經營模式在今天已經不合適了,如果不改變,那么未來也不會起作用。而癥結在于‘時效新聞攝影已經被終結,伽瑪需要將重點放到雜志上,從對日常新聞事件的報道中轉移到更為深層次的封面故事的報道上。”
其實,我們獲取信息的方式已經發生了改變,突發新聞報道已經沒有明顯的所謂專業的新聞攝影領域的劃分,尤其是“新聞攝影”已經被融化了。任悅在她的博客上說她很喜歡“融化”這個詞(似乎比融合還要形象),從這個層面上來看,新聞攝影不可能消失,盡管“融化”也是一種消失,但它卻也可以被當作另外一種演進。所以,任悅認為真正讓新聞攝影遭受致命打擊的威脅并不是數字化。伽瑪、西格瑪、西帕法國三大獨立新聞報道圖片社被轉手出售的時間都發生在90年代末。那是業內人士第一次高喊“新聞攝影死亡”的時刻,當時那只威脅新聞攝影死亡的“狼”是媒體報道的娛樂化,如今仍然發生著重要的影響力。是否真的如任悅所說,媒體已經再也嚴肅不起來了——自上世紀90年代起,它就得了癌,如今已經病入膏盲。其實數字化并不可怕,比如有人就一直鼓勵新聞攝影記者擁抱數字化,甚至提到:“所謂新聞攝影的死亡,是全力捕捉一張照片去發表在媒體上那種工作方式的死亡。從石器時代產生的視覺化講故事的方法只會被新技術所促進,而不會消逝。”
其實核心的問題還是圖像的泛濫,以及對圖像在新聞等傳播領域“度”的把握。尤其是在80年代以后,攝影所面臨的真正問題不是傳播的真實本身,而是如何把握真實的限度。曾有人提出攝影太殘酷了,世界上所有的戰爭和災難都被攝影家——收入鏡頭,令人不忍卒讀。但更多的人認為攝影的逼真寫實和它的“殘酷性”遠遠不夠,理由是人們看到了無數的災難照片已經產生了一種麻木。用《美國攝影》編輯的話來說,產生了一種“同情的疲憊”,因此需要以更令人觸目驚心的圖像來刺激人們的神經,以便拯救這個已經墮落的世界。然而這恐怕是勉為其難了!就像我們在許多年前看到荷賽的獲獎作品,一定都被其觸目驚心的戰爭和災難照片所震驚過。然而今天呢?在連第三世界的觀眾都已經麻木的情況下,荷賽的作品卻依舊停豳在當年的水平上,甚至還不如以往的一些精彩之作。加上近些年來的數字化的推波助瀾,攝影的寫實能力越來越受到了懷疑和挑戰,人們不是懷疑攝影本身所具備的寫實力量,而是懷疑在數碼攝影的介入之后攝影的寫實究竟還可不可信。或者說,攝影究竟應該用什么樣的方式、以什么樣的傳播模式再一次刺痛人們的神經中樞?
也有樂觀者。比如前些日子中國的華賽評委就充滿信心地宣稱新聞攝影沒有死亡。盡管在華賽的評選結束時,荷賽的總經理也談到新聞攝影已經死亡或是正在死亡這樣的問題。他也認為關于新聞攝影是不是死亡的爭論在西方已經進行了一些年了但是他至今不認為新聞攝影已經死亡了。市民攝影的介入,手機可以拍照片,數碼技術讓照片的獲得很容易——這些非專業的攝影者拍攝的照片是有價值的,不應該被輕視,而且還會看到現在世界上很多媒體也越來越使用這種非攝影工作者拍攝的照片。因此他覺得這對于新聞攝影工作者來說可能是壓力,但不認為是威脅。它只是要求新聞攝影工作者會更加高水平、更加認真的對待他們的工作。所以他再三否認了新聞攝影已經死亡之說。另外一方面,現在很多媒體雜志社越來越不愿意使用過去嚴肅的新聞攝影的作品轉而使用一些廣告攝影作品或是比較八卦的作品作為他們的內容,這確實給新聞攝影工作帶來了很大壓力。但是攝影工作者還有非常多的機會,尤其是在傳統新聞攝影表現的同時,使用多媒體的手段對所報道的內容進行全新的表現,也是一條新的出路。
由此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傳統意義上的新聞攝影行將入木,取而代之的,將會是多樣化的新聞攝影的表現空間。在傳統的報紙、雜志將新聞從深度開掘的同時,互聯網,手機平臺等等數字化媒介則延伸出新聞攝影(或者你可以不把它命名為新聞攝影,但是依舊具有新聞攝影的本質)一片新的空間,更為迅捷更具親和力,更有發散性和互動的魅力,也更凸顯平民化的特征。
新聞攝影死了?現在不會!也許還應該再等上半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