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碎片(組詩)

唐德亮

陽光下的稻根

秋后的田野一層層稻草

已經躲藏起來。不會躲藏的

是洗得發白的陽光

陽光下,齊刷刷的稻根

矮著

壯烈著

從前的挺拔, 從前的金黃, 從前的豐碩

從前含羞的低垂

都在痛與快的擊打中

沉入霜雪水雨及冰凍的泥土

再托起一層層

如風的綠靄在干渴的雀唇

微微燃燒

默默站著

將晨陽的絲縷織成錦色披肩

你折疊一片落葉,一片紋路模糊的歷史

再也無法清晰

你與月牙密謀 擊碎星光

碰落一地金沙、隕石

你謀殺記憶 記憶卻總在你荒涼之后

又春草般復活 鉆出大腦的皮層

你呼吸 任腐草的氣息

綻放嫩綠的光

你滄桑的魂 被光搖曳

隔岸的花讀懂你的心事

微微地吐露一縷清香

你不識來路

認不出新路

只得默默站著

只得被歲月遺棄

直到變成二十五世紀的化石

岔 路

一段小岔路 伸向不可知的幽深

它與大路鬧別扭

大路顧不上它 只顧走自己的陽關道

在岔路 我停住了腳步

大路小路都向我熱情招手

走這條?走那條?

我猶豫、沉思

岔路像一道難解的方程

后來我選擇了大路

但總感虧待了小路

虧對了小路兩旁盼望我的

花、草、樹、小溪、小鳥、老牛

躲在小路深處的落日

和落日染紅并燃燒的聲音

在岔路躊躇的瞬間

我錯過了一個美麗的季節

逆江而上

江上的太陽隨著我起航

縈繞的云總想遮住月光

山,不斷修改著容顏與高度 如同

飛鳶的翅膀撲向山崖:但沒有受傷

受傷的只是瞬間的感覺

群山次第張開雙臂 擁護不住一葉扁舟

越走越窄,腳下的冰雪

不冷 卻埋著許多龍骨

烏龜伸出頭,久久不愿縮回

是驚嘆舟的勇敢或湍流的兇險?

絕壁上的樹吃力而艱難地活著

在奔流中它的形象被扭曲變形

岸邊的花默默地笑著

不知是苦笑、甜笑,還是酸笑?

蹦起一條魚

原來它受不了密匝匝的水之擠壓

在渾然與空曠間

跳起金色的舞蹈 一陣風又一陣風

無視槳與帆的艱辛

頻頻向它們施加阻力

細長的影子就這樣碎裂、復原、再碎裂

再復原 在循環中走出風暴之眼

風暴與湍流也走出我之眼 沉重的手

掀開峽谷 走出逼仄而遙遠的岸

太陽在水中泡得太久 綿軟的暖意

將蓬蓬野草滋潤

我知道

我走到了源頭 用嘴親吻巖縫淌出的液

讓它接通了我細小而賁張的

脈搏

刻 刀

刻刀在木頭身上描畫 眼、耳、鼻、嘴

漸次顯露 甚至表情、思想、靈魂

亦若隱若現

刻刀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遂在木頭身上刻上自己的影子

并蠶食木頭的心

它忘了攥著它的手

“哐當”一聲,它被扔到石叢中

后來它銹得面目全非

被歲月深埋 數百年后

有人挖出 卻已是連最柔軟的空氣

也砍不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