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大盜與公主

蔣白鴿

霧中大盜

霧月的第一天，霧中大盜便出現(xiàn)了。

從不蒙面，只用晨霧掩飾面容的神秘大盜，只取走人們最珍貴的東西。

這一次，霧中大盜來到了皇宮。

首先，他找到了國王。

“你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身子和臉孔都裹在一團(tuán)濃霧里的大盜用奇異的聲音問。

“是我的皇冠和印章。”國王回答。

“到底是皇冠，還是印章?”大盜冷冷地問，“只能選一個。”

“印章。”國王溫順地回答。

“很好。”大盜便取走了國王的印章。那是一枚四角鑲金，刻了些字和花紋的玉石。

“并不怎么好看嘛。”大盜皺了皺眉，隨手把它扔進(jìn)了身后的大包。

霧月的第二個清晨，大盜在王宮中找到了這個國家的王子。

“你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他如常發(fā)問。

“是我的寶劍。”王子知道反抗也沒有用，他早就把心愛的寶劍拿了出來，抱在懷里，精心拭擦了一遍又一遍。

王子眼睜睜看著大盜把他攥得緊緊的寶劍輕輕奪走。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把我的劍奪回來。”王子憤怒地說，“我要用它刺穿你的心臟!”

“聽起來不錯，”大盜淡淡地說，“我會等著你的。”

然后他就帶著寶劍走了。

最珍貴的東西

現(xiàn)在是第三天，大盜來到了屬于公主的宮殿。

“你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他有些提不起勁來地問。公主沒有回答。這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你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他再次問，這次的問句里那種奇異的惑人心神的味道加重了許多。

公主果然抵擋不住開口了。

“我沒有最珍貴的東西。”她說。

大盜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個情況。

“我明天再來。”最后他說。

“你的那件舞衣。”當(dāng)霧中大盜再次聽到公主說“我沒有最珍貴的東西”時，他出聲提醒。

他打聽過了，這位公主很擅長跳舞，去年國王的生日宴會上，她穿著一件由十二層不同顏色的輕紗制成的舞衣翩翩起舞，所有看過那場舞蹈的人都迷醉不已。

“你是說這件舞衣嗎?”公主把舞衣從柜子里拿出來，輕輕抖開，屋子里立刻像飛進(jìn)了一片云霞，連圍繞在大盜身邊的濃霧也沾染了迷離的彩光。

“這件舞衣的確漂亮，我也挺喜歡它。”公主說，“不過，它也算不上什么最珍貴吧。”

“即使沒有這舞衣，我也能跳出最好的舞。”公主驕傲地微笑，“當(dāng)然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它取走。”

大盜沉默地離開了，他沒有拿那舞衣。神秘強大的霧中大盜，從來只取走最珍貴的東西。

“你的這本書。”

霧中大盜第三次見到公主時，沒有向她提問，而是直接了當(dāng)?shù)啬米吡怂谧x的書。

那是一本顯然被翻閱過很多次的，書頁微微卷起的薄薄舊書。

“它的確很有趣，所以我看了很多遍都看不厭，”公主看著被大盜拿走的書說，“書里寫到的地方都非常有意思，要是我也能去那些地方看看就好了。”

“可惜我是個公主，生來就只能呆在宮殿里，這十幾年我走出王宮的次數(shù)還沒有兩個手的手指加起來多。”公主忽然對著霧里的強盜抱怨起來。

“你想要這書就拿走吧，”公主說，“大不了我找人再買一本就是，即使買不到，我已經(jīng)把它讀得那么熟了，所有的字都牢牢記在腦子里。嗯，把它照原樣默下來也不難。”

大盜沉默地聽完公主的一大番話，最后，他拋下一句“這本書是我寫的”，就兩手空空地離開了。

“你的發(fā)扣。”清晨，公主剛洗完臉，頭發(fā)都還沒梳好呢，大盜就來了。大盜把公主的發(fā)扣放在手掌心里仔細(xì)端詳，那是一枚綴著小珍珠和藍(lán)寶石的發(fā)扣，別致可愛，但顯然并不太貴重。大盜上次，上上次，每一次見到公主，她都戴著它，這顯而易見的青睞，是因為這發(fā)扣是特別的人送的，因而具有著什么特別的紀(jì)念意義么?

大盜不由自主地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公主對此報以一連串忍俊不禁的大笑。

“我一直戴它，”公主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是因為它是我所有的發(fā)飾里最輕的一個!別的發(fā)扣上寶石都太大太重，墜得頭發(fā)疼呀。”

大盜覺得自己簡直快被這個回答給打倒了。

他在霧里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近乎報復(fù)性地說出一個句子：

“你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取走我的聲音，讓我變成啞巴?”公主笑聲消失，她的聲音變得顫抖。

“不。”大盜思索著，慢慢地回答，“只是讓你的聲音不像現(xiàn)在這么清脆，也不像現(xiàn)在的這樣甜美……”

“嗯，我會換給你一個嘶啞難聽的聲音。”大盜最后決定。他想象著公主用一個嘶啞的聲音說話的情形，覺得那有點滑稽，忍不住彎起唇角笑了一下。

“那還好。”公主拍拍胸口，“只要還能說話就成，好不好聽倒沒什么關(guān)系。”

她這么一說，強盜立刻改變了主意，他從來不要主人不那么珍視的東西。

“不，我不要它了。”他說，“我要你的眼睛。”

“什么!”公主叫道，“難道我要變成瞎子嗎?”

“不!”強盜迅速否定了這個可能。

“我只取走它的顏色，”他說，“你還能像平常一樣看東西，但是它不會再是迷人的冰艴了。”

“噢，”公主拉長聲調(diào)點頭，“那就好。”

“我的眼睛不是藍(lán)色了，會是什么樣子呢?”她忽然想到了新問題。

“會變成像你的眼睛一樣，漂亮的黑色嗎?”公主滿是期待地問。

霧里的大盜愣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她說了什么。

“你看得到我的眼睛!?”他低聲問。

“你看得到我的眼睛，我當(dāng)然能看得到你的。”公主理所當(dāng)然地說。

大盜又沉默了好幾秒。

“今天我待太久了。”霧中大盜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沉聲對自己說，他迅速轉(zhuǎn)身離開。

三天之后的又一個清晨，他才再次出現(xiàn)。

裹著厚厚白霧的大盜站在公主跟前，他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好又拿出他的招牌句子。

“你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

“我的生命。”這一次，她給出的并不是強盜聽習(xí)慣了的那個答案。“我想過了，”公主說，“失去了生命，我就再也不能跳舞，再也不能看書，再也沒辦法在花園里散步，再也看不見早晨和傍晚的云霞，再也碰觸不到雪花和冰霜，露珠和晨霧……”

大盜第一次在公主的藍(lán)眼睛里看到了憂傷。“生命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你要把它取走嗎?”

“就是它，”大盜沉默了許久，然后他終于說，“我就是為它而來的。”

他走近公主，把她裹進(jìn)濃霧里。

“從今天起，你的生命就屬于我了。”

霧中大盜帶走王國里最珍貴的小公主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人們說她一定也像其它被劫走的寶物一樣，被強盜打包扔進(jìn)幽黑冰冷的地宮，牢牢地鎖了起來。但也有人說她嫁給了霧中大盜，成為他的妻子，和他一起乘著濃霧，在世界各地游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