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那段“艷遇”

魏得強

父親30年前的舊情人要來看父親，這是父親親口說出來的消息。在我們大家驚訝得張口結舌的時候，六十多歲的父親卻像過節一樣快樂，一個人把院子里的角角落落打掃得干干凈凈，嘴里甚至哼起了從未哼過的小曲，全然不顧母親臉上的霜氣。

父親和舊情人的事，30年前曾在我們家鄉方圓幾十里廣為傳播，一直是村里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母親年輕的時候為此哭過、鬧過，甚至跳過河。

當年，父親是村里的一名赤腳醫生，每天背著個藥箱走街串戶，對家也挺照顧的。忽然有一天，村里放羊的二狗興奮地跑進村，放出一條天大的新聞，說是看到了我父親和東村的趙菊花躲在河邊的小樹林里談戀愛!

一傳十，十傳百，這件事很快傳到了我母親的耳中，她有些不相信，當面就問起了父親，她等待著父親矢口否認。哪想父親臉憋得通紅，最后結結巴巴地承認了。

此后這30年來，父親的日子沒有好過過一天。來自于母親的灌輸，我們兄弟姊妹幾個也很有些瞧不起父親，常常感到在伙伴們面前抬不起頭。

父親呢，作為赤腳醫生，當年本來有一個轉正的機會，但在政審時，有人抓住了他這個歷史污點，從此，父親的身份一直就是農民。再也沒能成為“公家人”。

那天終于來了，我第一次見到了父親的“情人”趙菊花，她現在是縣劇團的退休演員。她穿著時髦。來到我家時，還抱來了一只乖巧可愛的獅子狗，說是送給父親的，如今城里的老人都喜歡。

站在趙菊花面前，父親有些局促不安。雙手不停地搓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催母親趕緊去做飯。母親心里不好受，正好借機轉身離開。這時，趙菊花上前一步，忙把母親拉住了，她忽然用哽咽的聲音對母親說：“老姐姐，不用做飯。我今天來，不是看誰的，是向你們全家道歉的，不然，死了我也不會瞑目的……”

從趙菊花的敘述里，我們第一次知道了父親真實的“艷遇”。

趙菊花和父親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那一天，村里人都在收麥子，父親背著藥箱從小橋上走過，他看到有人跳水了。深諳水性的父親把人給救下來了。原來是一個姑娘。父親把姑娘救上岸時，姑娘已經沒有了呼吸，父親猶豫一下，果斷地給始娘進行了人工呼吸。

看著微微睜開眼睛的姑娘，父親長出了一口氣。哪想到姑娘一醒過來，開始號啕大哭，非要再次跳進河里去。被父親問急了，她才說，自己還沒有結婚，可是懷孕了，對方恰恰今年要參軍。有一點點污點都是過不了關的，男孩求她把孩子打掉，并讓她散布謠言說她是在和別人談戀愛。姑娘為了成全男孩，就去求死。如今求死不成，她像抓住了水中的一根稻草一樣抓住了父親的手。她懇求父親做她的“男朋友”，帶她到醫院做流產手術。看父親還在猶豫，她又要往河里跳。

為了救下姑娘，父親咬咬牙答應了。

父親的“情人”說完了，她深深地向父親鞠了個躬，屋里更加靜默了，我們都用敬佩的目光看著父親。他用人格信守了自己的諾言。

那一刻，我看到父親眼里流出了淚水。

(那琰摘自《燕趙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