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責怪我了

白小良

獒獒頂喜歡這群羊了,它們白花花地跟白云一起游動。

獒獒坐在高坡上,頭高昂著,頸上的發(fā)隨著獵獵的風,一古腦地向后拂去,威風凜凜。像活雕像。走近了,才看見它的眼睛不停地眨,可能是在數(shù)多少只羊吧。

甄四把這群羊交給獒獒時說過一個數(shù)字。但要知道,數(shù)是死的,羊是活的,數(shù)字永遠大于羊,或者說羊永遠大于數(shù)字。主要是,羊動來動去的沒法子數(shù)。獒獒的任務就是盯住羊,別跑散,別讓那些壞心眼的狼來偷襲就行了。

晚霞滿天的時候,主人就來了,先是站那瞭望,嘴里數(shù)著數(shù)。他當然能數(shù)清,他是主人呀。他那不算大的眼睛笑瞇瞇的,數(shù)了一會兒,他就過來揉獒獒的脖子,兩手一起揉,手很熱,舒服極了。

別看主人的嘴唇厚,發(fā)出來的“嗯嗯啊啊”的表揚聲,可好聽了。這時節(jié),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映得主人的臉膛紅紅的。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表情嗎?獒獒特別開心地想。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獒獒坐在高坡上,獵獵風中,瞭望著望不到邊的草原和天空。

這年春上,風剛剛軟下來,陽坡的地方草兒乍青。不過,陰坡或者低洼的地方仍有殘雪呢,這時候,得特別注意那些餓急了的狼。

熬熬的工作從沒失誤過。高大威猛的它,挺立在高坡憋足了勁那么一喊,不說地動山搖也差不哪去。反正,那些鬼頭鬼腦的家伙從沒得逞過。

當然,獒獒也不是永遠坐在高坡上瞭望的,很多時候,還要繞著羊群轉上那么一大圈兒,忠于職守嘛。

忽然,獒獒一激靈,原來是幾只兔子跑了過去。獒獒輕蔑地搖了搖頭:主人會給我安排飯的,沒閑工夫攆你們玩。獒獒深情的眼睛里有時也流露出一些說不清的東西。

它的父母早不在了,到哪里去了呢?獒獒忽然想起了一些叫尸體的東西,只剩下一張皮和幾根白骨……獒獒心里不太得勁兒了。

太陽快落下去了。獒獒聞到了熟悉而親切的氣味,哦,是主人來了。

主人站在那里,嘴里數(shù)著數(shù),不用說,他一會兒就會摸獒獒的脖子了。然而不太對勁兒,空氣似乎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了,獒獒從沒聞過的一種味道從主人那漫延過來。

獒獒抬頭看見主人臉上的紋路,不似平常那般有趣地扭動了,而是凝在那兒。瞧他不大的眼睛,呦,嚇死個人,不是望過來的,準確地說是射過來的……主人沒有像往常那樣彎腰揉獒獒的脖子。

這時主人說話了,是那種從沒有聽過的,很沖的話。到這時,獒獒終于明白了:都怪我今天胡思亂想,精力不集中,羊丟了呀!

獒獒迅捷地扭頭掃著羊群,少了?我真的沒看出來。可是,不能懷疑主人的眼力,我這樣忠誠老實,好幾年如一日的,主人是不會冤枉我的。這些羊是主人的命根子呀。想到這兒,獒獒的眼里晶瑩起來。它痛苦地仰天長嚎了一聲。

甄四今天本就心情不快,這時就理解為獒獒在為自己叫屈了。于是,一股火慢慢上來了,你錯了就是錯了唄,還喊什么屈?甄四不由地雙手叉腰右腿動了一下,他想踢獒獒一腳。

獒獒早已感覺到了,一縱身,跑遠了。從獒獒跑動的姿勢上看,甄四知道這家伙是找羊去了,也好,去吧,甄四就沒喚它。

獒獒朝著太陽落下的地方跑去。它相信羊是走散的,不會走太遠。四個大蹄子有力地刨著初春的草地,地有點硬,沒化透。前邊霧茫茫的,看不太遠。只見它跑到一處高坡上,挺立,伸直脖子,嗚嗚喚上一陣子,沒有回音。

接著跑,不知跑了多長時間,反正離家越來越遠了。累了,停下來,也感覺有點餓了,還有點冷——全是不曾有過的體驗。

恍惚中,獒獒聽見了主人的聲音。是主人,想站起來,沒站,我沒找到羊有什么臉呀?獒獒這時反將身體伏得更低了,任憑主人“嗒嗒”的馬蹄聲從身邊過去。

記不清這個夜晚是如何過去的。熟悉的太陽升起來時,周圍全是陌生的景象。

獒獒跑哇跑的,見到白東西從山坡那邊出來了,一陣狂喜,奔過去,卻見是大片的殘雪。

就這樣有六七天了吧。草原太大了,哪里才是邊?才有失散的羊呢?

遠方有白色的誘惑,除了雪也有羊——死的。獒獒大驚,眼前只有一張張羊皮了,還有不少白骨,獒獒嗚咽了。

四周靜悄悄的,白云悠悠的。全都是無動于衷的樣子,這種若無其事的冷漠讓獒獒傷透了心。

第七天傍晚,甄四的眼睛陡然發(fā)亮了——他的獒獒終于回來了。獒獒一拐一拐的,極盡憔悴,嘴上有一塊灰色,走近了才看清,它叼著一只兔子回來了。

獒獒!甄四大叫一聲,禁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嘆一口氣,又嘆一口氣,擂著胸膛大聲說:都怪我,都怪我,那天我怎么會數(shù)錯了呀?

他三步兩步迎過去,獒獒竭力撲在他的懷里,極難形容地長叫了一聲,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