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轉

李培俊

50多歲的人了還做賊,你信不信?我信。我就是那個50多歲做賊的人。我做賊是因為走投無路,是因為逼上梁山。昨天晚上臨睡時,年近80的老父親坐在我床頭不走,有話要說,可又一直不說。憋了好長時間,才問我:兒啊,小滿過了吧,碾轉該下來了吧?我爸說話時沒對我的臉,而是看著衣柜上的銅包角,那張滄桑多皺的臉紅了那么一下。我明白,父親這是想吃碾轉了。

碾轉這玩藝做工十分復雜,小麥將熟未熟時把麥籽捋下來,放進大鍋里煮熟,揉去麥皮,拿簸箕一下一下簸干凈,放到石磨上去碾。石磨一圈一圈地轉,熟麥子粘合在一起,磨扇周圍便有粉條般粗細的碾轉流下來。擱點黃瓜、韭菜,拿蒜汁拌了,那味道是清鮮、筋道、耐嚼。現在的人哪里知道碾轉的美妙滋味。

我爸打小是農民,30多歲才在縣城扎下根,好這一口。每年這時候我都想法給他弄上一二斤解解饞。可今年情況特殊,單位垮了,一次性補償的那點錢,我媽住院花去大半,剩下的讓上大學的兒子拿走了,口袋里一個子兒也沒了。平時的柴米油鹽,是靠低保維持的,哪有閑錢買碾轉?可再想想,我爸快80了,說句不好聽的話,還能吃幾回碾轉?怎忍心拂了老人這點念想?

于是我第一次做了賊。我偷的是個30多歲的婦女,她大約是趕早買菜,錢包扔在籃子里。趁她不注意,我輕易得了手。看來這女人也不富裕,那么大個錢包,里面只有12塊錢,不過買碾轉還是綽綽有余。

沒想到我很快又和她見面了。她也來買碾轉,稱了二斤,付錢時才發現錢包沒了。她臉先紅,接著是白,對賣碾轉的說,對不起啊,我……過一會來買。

賣碾轉的是個老漢,嘟嘟囔囔地說,你這人也是的,稱好了咋又不要了呢?她說,我錢包丟了。老漢說,你是買給兒子吃吧?兩手空空回去,小心他吵你!女人說,不是,是買給我媽的,催我好幾回了。

賣碾轉的老漢本來要把碾轉倒回筐里,聽了,把手停下,問那女人,真是買給你媽的?女人點點頭。老漢說,我今天賣了一早上碾轉,要么是買給兒子吃,要么是買給閨女吃,你是第一個買給你媽的,看你也是個實誠人,這碾轉我送給你了。

不不,女人不接。老漢把碾轉輕輕一撂扔到她的籃子里,說,你這人,咋這樣啰嗦哩,拿走!像訓自己家的閨女。女人眼圈一紅,說,這樣吧,你在這兒等著,我回家給你拿錢去。

我只買了一斤碾轉,偷來的12塊錢只夠買三斤碾轉的,我把女人那二斤碾轉錢給付了。我對老人說,剛才那個人不是沒付錢嗎?我替她付了。老漢挺奇怪,嗬嗬一笑,朝天上看看。我問他看什么?他說,我看看今天是咋了,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要不,咋凈遇上好人呢。一個孝順閨女,給媽買碾轉。一個活雷鋒,替別人付錢。

我知道我不是好人,是賊。可我只做這一次,我要馬上借錢買輛三輪車,拉人拉貨掙錢養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