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槍

邴繼福

新華剛結婚,就讓他上“五七干校”鍛煉,他在心里嘟囔,這幫領導,飽漢不知餓漢饑!但胳膊擰不過大腿,不樂意也得去!

干校在庫爾濱河畔,離家一百多里。去鍛煉的百十號人,都是從林業局各基層單位抽調的。兩個月放一次假,校長笑著說,讓這幫家伙回去過過“生活”,別憋壞嘍!

大伙就笑,又刮胡子又洗澡,整得干干凈凈的在路邊等車下山,像要去過快樂的節日。

多數人過完“生活”,便一身輕松地返回干校。新華戀著新媳婦,在家“泡蘑菇”,老是超假。領導拿他頭疼,怕他影響大伙的干勁,就安排他打獵。

小興安嶺的秋天,庫爾濱河套大片苞米已經成熟,引來不少野豬。新華是武裝部助理,平時就愛玩槍打獵,安排他打獵當然高興,腳跟一碰打個立正道,請校長放心,三天之內,保證讓大伙吃上野豬肉!

三天過去了,卻沒逮著野豬,大伙都埋汰他吹牛。新華解釋說,野豬是套住了,只是個頭太大,把鋼絲套子掙折了。大家都不信,他又發誓,再給我三天,如果還吃不上野豬肉,我頭朝下見你們!

這回是下“地槍”,就是在野豬常出沒的地方,固定住一把步槍,子彈上膛,扳機拴根細鐵絲,攔在野豬經常出沒的道上。野豬路過時,腿絆鐵絲拉動扳機,便會被擊中。這一招挺狠,只要野豬路過,便是兇多吉少。

大伙都饞紅了眼,每天收工,都要探問新華的收獲。頭兩天沒有收獲,新華還把胸脯拍得啪啪響說,好飯不怕晚,看第三天的!

第三天剛收工,大伙急著找新華,卻沒找到。有人問校長,新華是不是打著大野豬,整不回來了?校長嘆口氣道,他得了急性腸炎,下山治病去了。

大伙紛紛議論,怕是吹牛吹大了,裝病沒臉見人吧!沒有盼頭的日子很單調。野豬禍害了不少莊稼,大伙也沒吃著野豬肉。

一晃,飄雪花了。學員們屈指一算,新華的病早該好了,可一直到干校鍛煉結束,也沒見到新華的影。大伙對他既妒忌又羨慕,這小子真滑頭,沒在干校待幾天,一點也沒遭罪。

一天,突然在街上碰到新華,令我大吃一驚。他右腿貼大腿根處沒了,拄著拐杖。我連忙問,你的腿咋沒了?

他說,槍打的。我問,誰打的?他說,我自己。我更納悶了,他便給我解釋。

當年下地槍,第三天時,直到黃昏,也沒打著野豬。我正愁不好向大伙交待,這時,突然躥來一群野豬,把我嚇壞了,慌不擇路就跑,一不留神,就絆響了“地槍”……

我說,那也不至于打掉一條腿啊。他說,我倒霉,攤上個炸子。

后來,我逢人便說,新華挺倒霉啊,上干校挨了一槍,還攤個炸子。

知情人便說,別聽他自己瞎白話,他根本沒攤上什么炸子。開初,傷勢不算太重,可這小子戀媳婦,不好好住院治,腿稍微好點,就嚷著回家。結果,回家不幾天,傷口便化膿,只好又住院;再好點,還是急著回家,如此反復多次,末了,到底把腿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