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敏　“改革開放讓我過了三個人生”

人物素描

1967年，朱敏畢業于寧波一中，隨后到農村插隊。1977年進入浙江農業大學拖拉機設計與制造專業，1981年從浙江農業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寧波冰箱廠，1982年考入浙江大學工業管理系讀研究生，1984年以浙大管理系第一名的成績考取美國斯坦福大學，就讀工程經濟系統專業。多年來，朱敏一直致力于推動互聯網實時互動、音頻視頻數據通訊技術、軟件生產工業化技術等的發展，被美國媒體和硅谷業界譽為“未來技術預言家 ”。

1996 年，朱敏創建了WebEx (網訊)公司。2003年，WebEx被福布斯評為五年中成長最快的25家IT公司之一。WebEx的技術被IT析家稱為“徹底改變了我們的通訊觀念”的技術。2000年7月，WebEx (網訊)公司在納斯達克（NASDAQ）成功上市，當時市值達十幾億美元。自2001年至2004年，朱敏出任美國華源科技協會的董事，該協會由旅美的著名華裔企業家、科學家組成。

2004年，朱敏被美國加州大學聘為“科學與技術發展委員會”委員。該委員會由美國教育界及工業界杰出人士組成，包括三名諾貝爾獎得主。同時，朱敏還是美國最大風險投資公司之一NEA公司的合伙人。該公司管理著60億美元的資金，到目前為止已投資了500多家高科技公司，所投資公司中已上市公司的總資產超過1000億美元。同年，朱敏受邀加入全國青聯留學人員聯誼會，并作為美國硅谷華人的杰出代表被推薦為副會長。2006年1月，朱敏投資Gtel，成為該公司董事長。

1979往事

回憶1979年的那段生活，朱敏似乎對曾經的苦難非常享受，交談中，年已60歲的他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過去很苦，但非常值得回味，那是我一輩子的財富。”

“那時候改革是先從農村開始的，城市里還沒有真正開始。一開始就是恢復高考；其次就是老干部恢復工作；三是知識分子從‘臭老九變成比較重要的知識分子，也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了。”

當時知識青年回到城里分配的工作不少是掃廁所、掃地的。朱敏幸運地被分配到機械局，但卻是局里是“最爛的工作——建筑隊，讓我再接受再教育。我很苦啊，在農村再教育了7年，到城里又要再教育。所以我現在特別同情農民工，我自己深有體會。”朱敏感慨地說。

當時考研究生的題跟考大學的題差不多，因為讀了大學，朱敏想考研究生，但人家說，“不能從大一跳到大三，你再讀一年就讓你去考。”朱敏苦笑著說：“文革前考研究生是件非常難的事情，碩士研究生是非常崇高的，不像今天遍地都是研究生。那時的教授很少有碩士畢業的，都是大學畢業的，所以考碩士非常不容易。當時考上大學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只有1－2％的人考上大學。當時只要讓我考上大學，不管是農業大學還是師范大學，我一定可以出人頭地，我非常自信。”

朱敏考師大工業管理研究生時成績是第一名，人們都很吃驚，“當時只要給我一個機會，一根稻草，我都能順著它爬上去。”朱敏得意地說。但因為當時很多限制，到第二年朱敏才就讀研究生。”

年近30、二次上學，“我們甚至比很多老師都成熟，老師見到我們都嚇壞了。”朱敏大笑著說。

在朱敏看來，那時能有機會再次回到浙江農業大學學習，機會難得。為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朱敏非常努力。每天早上五點鐘他就起床背英語單詞。“他們說老三屆的人數學、物理可以，但英語不行，我不信邪，就要證明給他們看。”

1979年的朱敏并沒有什么偉大的理想。“當時考大學的時候講四個現代化。那時候寧波最早的兩家廠都是跟農業現代化有關的，一個是動力機廠，一個是拖拉機廠。我想四個現代化要有很多拖拉機，將來可以做這個專業——拖拉機與制造。”

當時朱敏只是想將來能回到拖拉機廠去做技術工人，生產出更好的拖拉機來，因為當時改革開放還沒有真正動起來，而學校卻是真正動起來的地方，“老師們當時還穿著破衣服，剛從農村回來，我們也是從工廠、農村來到學校的。”

在朱敏看來，1979年是他這輩子最辛苦的階段，“在農村干活很辛苦，讀大學到讀研究生用了6年的時間，生活最苦的就是吃不飽飯。”朱敏回憶道。

當年有規定，只有5年工齡以上的人才能帶薪上學，而朱敏屬于插隊落戶的，所以也就沒有這種待遇。“感覺不公平，我們也是響應黨的號召，但我們就沒有工資拿。那時候我拿的是最高的助學金，每個月20元。學校第一次同意我勤工儉學，能再拿15元，但我有兩個孩子。”

在大學，年輕力壯、身體好、胃口也好的朱敏常常吃不飽，“很多同學都知道我吃不飽，吃飯時女同學不吃的肥肉、吃不了的米飯都給我。農村的好朋友過來看我，說你怎么這么慘，就把我帶到飯店去吃一頓。”那時，如果朱敏要去市場買肉，他就會故意等到最后一個。“人家都買精瘦肉，等他們買完了，到最后都是很肥的，我就以很低的價格把剩下的肥肉都買回來。”

每當兒子和女兒來杭州與朱敏同住宿舍時，為了能花最少的錢讓一家人吃飽飯，朱敏會算計著：“學校有五、六個食堂，我知道哪個食堂的飯給的比較多，哪個食堂菜給的多，我們一家人就分頭去買，晚一點去買可以多給一點，就是為了多吃一口。”朱敏感慨道。

糧票、布票等各種票是那個年代的象征，買任何東西都需要用“票”。可各種各樣的票都屬于城市人的，對朱敏簡直就是“奢望”。“我基本什么都不買，衣服都是老婆做的。家里面除了吃飯，其他的任何東西都是自己做的。比如自行車，我就到上海淮海路的一些舊貨店買回零部件自己組裝，我兒子的自行車也是我裝的。”

最讓朱敏炫耀的是連他家的房子都是他自己蓋的。“我跟他們開玩笑，我是中國第一批‘房地產開發商，自己蓋房子。”朱敏大笑著說。

寧波是華僑之鄉，那些華僑留下很多空置的私房，朱敏用從朋友那里借來的450塊錢買了一處“危房”，然后找農村的朋友一起把房子蓋了起來，也算有了自己的房子。

“當時我沒有想到出國，那是根本沒有辦法想的，能想到的是大學畢業或是研究生畢業后，最好的理想就是到拖拉機廠工作。其次就是培養孩子，我們全家都一直學習，兒子、女兒，包括我太太。我記得很清楚，那時飯后全家人就圍著桌子學習，我太太當時上電視大學，兩個孩子在上學。”

“如果沒有改革開放，也許我們就會在農村搞一個社辦企業，我很可能在工廠里面做工人，現在退休了，享受退休生活，拿退休工資了。”朱敏輕輕嘆了一口氣說。

【對話朱敏】

《中國新時代》：1979年當時您住在哪兒？

朱敏：我曾跟人開玩笑，說我是中國第一批房地產開發商，當時自己蓋房子。寧波有很多華僑，他們跑到臺灣、香港去了，留下房子帶不走，托朋友照顧。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看房子的老太太，我讓我老婆去跟她說我們結婚沒有房子，可憐可憐我們。后來老人就以450元的價格賣給了我。我向農村的好朋友借500塊錢，他把存折給了我，沒有要利息，也沒有打借條，更沒有合同，什么都沒有——是在合法和非法之間。

房子很破，但是柱子都在，我們把瓦弄下來以后。把木頭柱子弄好賣給了收破爛的人，賣了500塊錢。然后我跟領導說，沒有房子住怎么辦？他說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很好的無產階級，我會好好培養你。我說我很愿意做無產階級，如果你告訴我三五年以后可以有房住，我們就搭個賬篷住在路邊，就當無產階級。那時候領導很好，當時建材很難買得到，他幫我解決了水泥、磚、瓦等。我找來農村的朋友，一起幫我把房子蓋起來。蓋了兩間房，10多平米，還有一個小院子。后來我把其中的一間賣了500塊錢，讀大學后沒有錢了，把最后一間也賣了。

《中國新時代》：您第一次聽到改革開放的時候，您當時是怎么理解的？

朱敏：很興奮，肯定是很興奮。我們第一次感到興奮是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當時覺得紅軍長征時沒有趕上；抗爭戰爭時也沒有趕上；解放戰爭時還是沒趕上；現在終于趕上鬧革命了！那是第一次很興奮。第二次興奮是7年農村的艱苦生活結束后，重新又開始學習了，覺得有奔頭了，但那時還沒有具體的想法，誰也不知道到底會怎么樣。

《中國新時代》：改革開放30年包括1979年那段經歷在您的人生里，如何用一句話去概括？

朱敏：我人生最大的改變是從改革開放開始的。當年的夢想先是做一個幼兒園老師，到最后是做拖拉機廠的設計員，再到今天的我……這個動力都是從改革開放中來的，因為有了改革開放，讓我過了三個人生：第一個人生是很艱苦的，包括在農村插隊落戶；第二個是改革開放以后在美國的20多年；第三個人生就是我從美國回來以后。不管是哪一個人生，我知道，我比人家幸運很多，我在里面享受了很多東西。

《中國新時代》：您覺得下一個30年，您個人的事業將會是什么樣的？

朱敏：做的好與不好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盡力就可以了。我就是盡了自己的力量。作為30年改革開放的受益者，我覺得很多留學生出去以后，他們中很多人的能力比我強，一個人的成功就是能力加上機遇加上歷史。我很幸運，我成功了，很多人沒有像我這樣幸運。我就希望更多地報效國家。對一些我能夠給國家帶來價值的地方，我希望能夠盡我最大的努力。舉個例子，我是硅谷出身的，看到了整個硅谷的創新文化是怎么做起來的，可以把它和中國實際緊密結合起來，讓中國的創新發展起來。另外是教育，我看到斯坦福大學為什么是一個偉大的大學，這種文化的東西可以怎樣和中國結合起來。我也可以支持農民工，支持殘疾人等，我將來也可以做，但現在最迫切的是用我有限的資源和有限的精力做一些國家最需要，而且別人比較難做的事情。這也是為什么國家要改革開放，鼓勵我們走向世界，就是希望我們能給國家帶來各方面的資源。

成就大事記

1996年，朱敏與朋友在美國硅谷共同創立了網迅公司。

2000年，網迅公司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市值超過16億美元，被投資者譽為“股市明日Yahoo”。

2003年，網迅被《福布斯》評為5年中成長最快的25家IT公司之一。

2007年3月,美國通信設備制造商思科公司以32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朱敏一手創辦的網迅公司（Webex）.

2007年底,朱敏成立賽伯樂（中國）創業投資管理咨詢有限公司并出任董事長,同時還擔任美國NEA基金投資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