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

黃少忠

上個月初,一聽妻子說石厝下邊的外婆病重臥床了,一家三口來不及等到周末就匆匆忙忙地趕過去了。

外婆閉著雙眼靜靜地躺在以前老式的大床上,外公就在床頭邊枯坐著。已經90多歲的老外公,兩眼木木,迷離地看著外婆的那張枯瘦的小臉,滿懷悲情。一發覺我們已走到他的身邊,轉過臉來,直盯著我們,一邊無助地搖著頭一邊不知所措地黯然哭泣。一個平時很硬朗的老人好似一下子沒了骨頭,瘓軟無力,老淚縱橫,無比神傷。我坐到外公的身邊,很想安慰他,可我也是一個容易傷感的人,外婆病倒已令我傷心語塞,現在目睹外公對外婆的這份依戀,這份不舍,更是百感交集,眼眶一漲一熱,也不覺跟著外公落下淚來。

妻子比我鎮定從容多了,也不管外公和我,伏下身來,倆手握住外婆那靠床沿的左手輕聲叫著外婆,外婆睜開雙眼看著我們,臉上立刻浮現出很高興的笑意。這樣的笑意我是太熟悉不過了,以前每次到她家,她都用這樣的笑意歡迎我們,并用老式的客氣忙上忙下,熱情地款待我。我起先很不自在,后來也就習慣了。外婆用眼神和簡單的手勢示意我們坐下,還輕聲地吩咐外公去外屋泡茶來給我們喝,外公剛要起身,我們不讓,可外婆卻執意堅持。我明白外婆的意思,她主要是要對我好,因為她一向很疼愛我的妻子,她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請求我好好對待她的外孫女,我一下子就讀懂了她的深意,并常常為她這樣的舉動感動著。

我原本就應該好好地來疼愛我的妻子,有時在周末的閑暇時間里,坐在客廳的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愛人忙里忙外,晾衣拖地,刷碗做飯。真的很難相信這樣一個標致的可人兒,到底是什么魔力,可以驅使她這樣充滿愛意地來到我身邊,心甘情愿地陪伴在我身邊,無怨無悔地為我、為家里人做飯,收拾房間;每次吃飯都要為我揣碗裝飯,老家的父母親來了也搶著為他們倒湯裝飯。后來我只好相信是愛情的偉大魔力,也只能是愛情才有這樣的魔力。我甚至相信應該也有上帝,如果沒有上帝對我的厚愛,如果沒有上帝的巧妙安排,怎么有可能呢?我怎會有這樣的福份?因為在我們相識相知之前,本來就沒有任何關系的,本來什么都不是的。

后來的幾天,妻子比較常去外婆家,回來后就會向我說起外婆的近況,外婆依然是臥病在床不見好轉的樣子,老外公一直陪伴在外婆身邊,經常是拉著外婆的手,眼睛緊緊地盯著外婆,不時暗暗地抹眼淚,有時親人好友來探望,也無法掩飾,任憑老淚在日漸清瘦的臉上走走停停……

那幾天我除了傷懷,就是無休無止的感動。也聽妻子說,以前外婆年輕時就是個好強的女人,自己要強也要外公要強,而外公是個膽小隨和容易滿足的人,年輕時兩人也是經常吵吵鬧鬧的,后來孩子們成家立業后,兩個人才慢慢地通融和解,我們后輩人看了是輕松許多,怡情許多。自從兩個月前,外婆患病到現在,兩個人的眼神舉動每每讓我們后輩人感動不已,人間的美好情愛在兩個老人身上盡情演繹。我是個文學愛好者,目睹此情此景,很多傳誦不息的詩句一句一句地涌上心頭:“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執子之手,與子共著;執子之手,與子同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前日,妻子回到家,歡天喜地地告訴我說,外婆已能起來做飯掃地了,我聽了也舒了一口氣,從身后摟住妻子對她耳語道:“看著他們兩人難舍難離的樣子,我想我們現在更要好好珍惜才是啊!”妻聽完后轉過身來看著我說道:“別別別,一般般就好,不然到時就更難離難舍嘍!”說完就機靈地躲開我,又到廚房里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