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主銀背

陳　俊

在疣猴群里，銀背的霸主地位是無可動搖的。他的個頭要比普通疣猴大上足足一倍，一雙長臂更可比擬殺戮機器，任何招惹了他的疣猴，都可以被他輕易一撕兩半。只要銀背威嚴地哼一聲，疣猴群便馬上鴉雀無聲，若不是右后腿有殘疾，銀背簡直可堪稱一頭完美的——大猩猩。

不錯，占據(jù)疣猴群王位的銀背并非是疣猴，而是一頭血統(tǒng)純正如假包換的大猩猩，他的背部呈耀眼的銀色，這便是大猩猩之王——銀背大猩猩特有的標(biāo)志。基本上，擁有銀背血統(tǒng)的大猩猩，就相當(dāng)于接受了獸神的祝福，遲早都會在大猩猩族群里坐上王位，最次的，也會是個同類們尊重回避的貴族。

但銀背卻是例外，他是他母親的第一個孩子，因為缺乏生產(chǎn)經(jīng)驗，銀背在娩出產(chǎn)道的那一刻被他的母親無意中重重踩了一腳，等到骨骼自然愈合后，他的右后腿就變成了殘疾，畸形且無力，一日日慢慢萎縮。一頭殘疾的大猩猩是沒有資格成為王者的，甚至，因為他的行動不便，他順帶著失去了自己的貴族地位，淪落成族群里最不受重視的可憐蟲。

最肥美的苔蘚、最鮮嫩的花果，從來都沒有銀背的份兒，當(dāng)他拖著三條腿氣喘吁吁地趕到時，多半只會剩下些殘羹冷炙用于果腹。但銀背并不介意，從小到大一直都受著這樣的冷遇與忽視，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偶爾遇上族群的同伴們心情不好拿他撒氣，他也總是裝出負痛的慘叫一瘸一拐地逃開，隔一會兒再腆著臉回來討好人家，唾面自甘地自輕自賤。

銀背并不覺得這樣有多丟臉，他很認同自己這種位居底層的低賤身份，他從來沒有憤世嫉俗的心態(tài)，也不打算去做什么有壓迫就有反抗的憤青，在他看來，做個順民，吃點殘湯剩飯，偶爾受受閑氣，逆來順受地過上一輩子，也算是很知足的日子。

大猩猩吃膩了瓜果樹葉時，偶爾會想吃點肉，而他們菜單上的主菜，就是疣猴。在發(fā)起進攻前，首領(lǐng)會先安排族員們設(shè)點埋伏，布下一個天羅地網(wǎng)的包圍圈，然后他親自發(fā)起佯攻，受驚的疣猴們便會四散奔跑，在這種慌不擇路的逃命中，總有幾只倒霉鬼會一頭撞到埋伏著的大猩猩懷里自投羅網(wǎng)。雖不是什么有創(chuàng)意的捕獵，但非常有效，屢試不爽。

不過，銀背一直沒有參加過這樣的圍獵，因為他動作太慢，首領(lǐng)嫌他是個包袱，也擔(dān)心帶上他會在包圍圈出現(xiàn)漏洞，讓煮熟的鴨子飛掉。所以，每當(dāng)同伴們?nèi)ゴ颢C時，銀背只能心癢癢地跟那些老猩猩、小猩猩等著，豎著耳朵聽林間傳來的動靜。

不過銀背吃不到什么肉，最鮮美的內(nèi)臟是首領(lǐng)的專利，有口感的肌肉是獵手們的酬勞，剩下給這些留守人員的，不過是些尾巴、腦袋、爪子之類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邊角余料。別的大猩猩看都不看的這些東西，銀背視若拱璧，他會挑一個無人打擾的樹梢，近乎神圣地品嘗這些難能可貴的血肉。當(dāng)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口鼻腔的那一刻，是銀背最雄心勃勃的時候——雖然自己是殘疾，但起碼也能將別的物種變成自己的食物，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成就感和滿足感——與其說銀背是在品鑒美食，不如說他是在借助疣猴尸體的一鱗半爪意淫著自己身為獵食者的虛榮心。

當(dāng)那些爪尖尾端再也滿足不了越來越強烈的精神快感后，銀背終于按捺不住對那種無與倫比快感的向往，獨自悄悄出擊了。循著疣猴的聲響，銀背全身肌肉緊繃，一步步慢慢靠近。從地面到樹干，銀背幾乎連呼吸的聲音都沒發(fā)出，他明白，一旦驚動了疣猴，當(dāng)它們在樹梢間逃竄起來的話，自己只有吃灰的份兒。

當(dāng)銀背終于成功靠近疣猴群時，不知是不是幸運女神打了個盹，跟他近在咫尺的，竟然是這群疣猴的首領(lǐng)。趁著疣猴首領(lǐng)低頭啃吃一把樹葉的時候，銀背彈簧般地撲了上去，在疣猴首領(lǐng)還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牢牢抓住了它的雙腿，徹底斷絕了它逃命的機會。

首領(lǐng)的被俘讓疣猴群徹底呆住了，它們甚至忘記了逃命，也忘記了尖叫，各自呆在原地，愣愣地瞅著落入銀背魔掌的首領(lǐng)，不知該何去何從。銀背舉起雙臂，左右一用勁兒，干凈利落地將疣猴首領(lǐng)從中間撕開，熱騰騰的鮮血澆了他一身，他頭也不抬地趁熱咽下從未品嘗過的美味內(nèi)臟，直到開始咀嚼彈性十足的首領(lǐng)肌肉時，他才得空去打量那些噤若寒蟬的疣猴們。

有趣，非常有趣，被眼前的血腥場景嚇呆了的疣猴們在瞬間集體奴性大發(fā)，任由銀背穿過來走過去地打量摸捏，不鬧也不跑，似乎全被嚇破了膽，就此認定銀背成為了它們的新任首領(lǐng)。

銀背這個首領(lǐng)做得極有藝術(shù)性，平素依然呆在自己的大猩猩群落里，當(dāng)同伴們懷念起疣猴肉時，他依然跟那些老弱病殘們一起留守大后方，豎著耳朵聽已經(jīng)成為他屬下的疣猴們驚慌失措的尖叫和死亡的悲鳴。

當(dāng)他自己嘴饞的時候，他會擺出疣猴之王的威嚴面孔，獨自來到疣猴的聚居地，左右打量一番，挑選一只最肥壯的疣猴帶走，找一個偏僻的角落結(jié)束食物的性命，獨自來一頓大餐。

在大猩猩群里，銀背依然是那個誰都可以欺負，誰都可以看不起的可憐蟲；在疣猴群里，銀背則是尊嚴不可觸犯、無人能及的大力士和新首領(lǐng)。如此變態(tài)的身份和扭曲的性格，別以為只存在于大猩猩身上——本身是最低階層，利益每天都在被損害，卻具有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看看身邊，原來到處都是銀背的身影……

(司志政摘自《愛人文摘版》2009年3月 圖/圖/賈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