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糞肥”與“英諺”

王　敦

翻看嚴復譯述的《天演論》，讀到這樣一段話：

英諺有之曰：糞在田則為肥，在衣則為不潔。然則不潔者，乃肥而失其所者也。故豪家土苴金帛，所以揚其惠聲。而中產之家，則坐是以凍餒。猛毅致果之性，所以成大將之威名。仰機射利之奸，所以致駔商之厚實。而用之一不當，則刀鋸囹圄從其后矣。由此而觀之，彼被刑無賴之人，不必由天德之不肖，而恒由人事之不詳也審矣。今而后知絕其種嗣，俾無遺育者之真無當也。今者即英倫一國而言之。挽近二百年治功所進，幾于絕景而馳。至其民之氣質性情，尚無可指之進步。而歐墨物競炎炎，天演為爐。天擇為冶。所日進者，乃在政治學術工商兵戰之間。嗚呼?？芍^奇觀也。（上卷，《導言十六?進微》）

才幾句話的工夫，嚴復就從造成“糞”與“肥”不同命運的偶然性說到英國的強大上邊去了。讀完想一想，覺得這話也忒損了。如此說來，英國二百年的“治功”固然了得，其“民之氣質性情”卻和“進步”沾不上邊兒。英倫“奇觀”，也就值一句“嗚呼”而已。言外之意，中國二百年來的停滯，也并不是由于人民氣質性情的落后。那為什么落后呢？其道理暗含在引用的那句“英諺”里———“糞在田則為肥，在衣則為不潔。然則不潔者，乃肥而失其所者也?！彼杂某晒拖喈斢诜省霸谔铩?，中國的失敗就相當于糞“在衣”?！凹S在田則為肥，在衣則為不潔”與“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也有點像。但“糞”語比“橘”語意思上要曖昧，隨你怎么想都行。嚴復可能沒想到，這個諺語其實也可以用來說他自己的事。伊藤博文和嚴復在英國是同學，嚴復在伊藤的眼里還是個高材生。而伊藤博文在明治天皇的內閣當了總理，嚴復卻始終“失其所”，只能去充當翻譯家。這也是對該諺語的一個例證。

（盛唐云馳摘自《讀書》

200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