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愛倫·坡
子時改編
虐殺黑貓
我從小就以心地善良、溫順出名,特別喜歡動物,于是父母百般縱容,買給我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一直到我成人,小動物都是我的主要樂趣。
我結了婚,幸喜妻子跟我意氣相投,所以只要有機會物色到中意的寵物總不放過。我們養了小鳥、金魚、良種狗、小兔子、一只小猴和一只貓。
這只貓個頭特大,渾身烏黑。我妻子生來迷信,她認為凡是黑貓都是巫婆轉世的。這貓名叫普路托,是我心愛的玩伴。我親自喂養它,我在屋里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
說來慚愧,由于我喝酒上了癮,脾氣秉性都徹底變壞了:喜怒無常,動不動就發脾氣。我竟任性惡言穢語地辱罵起妻子來,甚至對她拳打腳踢。那些小動物就更不能幸免了。它們出于親熱、或是碰巧跑到我身邊來,我總是肆無忌憚地糟蹋它們。只有對待普路托,我還有所憐惜,未忍下手。不料我酗酒日益嚴重,索性把普路托也當作出氣筒了。
有一天晚上,我又喝得酩酊大醉。那貓見我兇相畢露,嚇壞了,在我手上輕輕咬了一口,留下了牙印。我怒不可遏,酒性大發,變成兇神惡煞。我抓過一把小刀,捏住那畜生的喉嚨,殘忍地把它的眼珠剜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對自己犯下如此罪孽追悔莫及。
那貓傷勢漸漸好轉,被剜掉的那只眼窩空空蕩蕩的十分可怕。它照常在屋里走動,只是一見我走近,就嚇得拼命逃走。我畢竟天良未泯,最初看見過去如此熱愛我的貓現在竟這樣嫌惡我,不免有點傷心。但很快,這股傷心之情變成惱怒了。
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套索勒住貓脖子,把它吊在樹枝上,把貓吊死了。就在我干下這件暴行的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忽聽見喊叫失火,馬上驚醒。我和老婆好不容易才在這場火災中逃出。這場火災燒得真徹底,我的一切財物統統化為烏有。
失火的第二天,我去憑吊這堆廢墟,卻見一道尚未倒塌的墻上赫然現出一個淺浮雕,形狀是只偌大的貓。這貓刻得惟妙惟肖,一絲不差,貓脖子還有一根絞索。
我驚恐萬分:這貓明明吊在花園里啊!
黑貓的浮雕在我心靈深處留下了一個深深的陰影,好長時間我都擺脫不了它的糾纏。我后悔害死這貓,就希望物色一只外貌多少相似的黑貓做彌補。
又一只黑貓
一天晚上,我醉醺醺地坐在酒吧里,忽然注意到一只酒桶上有個黑糊糊的東西。我走過去,用手摸摸,原來是只黑貓,個頭跟普路托完全一樣,只是普路托全身沒有一根白毛,而這只貓幾乎整個胸前都長滿模糊不清的白斑。
黑貓站起來,身子在我手上蹭著,受寵若驚。我當場向店主要求買下它,誰知店主從沒見到過它。我動身回家,這貓卻乖巧地跟在我身邊。回到家,妻子見了,馬上就喜歡上了它。
第二天早晨,我驚駭地發現,這只貓竟同普路托一個樣兒,眼珠也被剜掉一個!
我厭惡起來。它對我如此眷戀,我卻莫名其妙地很討厭它,后來竟深惡痛絕了。我盡量避開它,因為悔恨以前犯下的殘暴罪行,才不敢動手欺凌它。但我一見到它那副丑相,就像躲避瘟疫一樣,溜之大吉。
它對我卻越來越親熱。它跟我寸步不離。只要我一坐下,它就蹲在我椅子腳邊,或是跳到我膝上,在我身上撒嬌。我一站起來走路,它就纏在我腳邊,差點把我絆倒,不然就用又長又尖的爪子鉤住我的衣服,順勢爬上我胸口。我雖然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我還是不敢動手,一是因為我想起自己以前犯下的罪過,而主要的原因還在于———我對這畜生害怕極了。
這只怪貓跟我殺掉的那只貓,惟一明顯的區別就是胸前的白色斑記。最初,這塊斑記大雖大,卻是很模糊的,可是不知不覺中竟明顯了,終于現出一個一清二楚的輪廓來,最后竟成了一幅畫面,讓我渾身發毛:這畫面,竟然是一個絞刑臺!
上帝呀!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再無寧日了!白天里,這畜生不讓我有片刻的安寧;到了黑夜,我時時刻刻都被噩夢纏繞,每次驚醒總能見這東西在我臉上噴著熱氣。我心頭永遠壓著千鈞棒,絲毫也擺脫不了這個夢魘!
我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心里僅剩的一點良知也喪失了。我脾氣本來就喜怒無常,如今發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經常遭殃、逆來順受的就數我那善良的妻子了。
還是黑貓
有一天,為了點兒家務事,妻子陪著我到地窖里去。這貓也跟著我走下那陡峭的階梯,差點兒害得我摔了個倒栽蔥。我掄起斧頭,盛怒中對準它一斧砍下去。妻子伸出手來一把拽住我。我暴跳如雷,掙脫她的胳膊,對準她腦殼就砍下去,可憐她哼也沒哼一聲就當場送了命。
妻子死了,我細細盤算如何藏匿尸首,最后決定把尸首砌進地窖的墻里。
地窖的墻壁結構很松,新近剛用粗灰泥刷新過,灰泥至今還沒有干燥。我用了一根鐵橇,一下子就撬掉磚墻,再仔仔細細地把尸首貼著里邊的夾墻放好,讓它撐著不掉下來,然后沒費半點事就把墻照原樣砌上。我弄來了石灰、黃沙和亂發。做好一切準備,就配調了一種與舊灰泥顏色相似的新灰泥,小心翼翼地把它涂抹在新砌的磚墻上。一切順利,墻上居然一點都看不出動過土的痕跡。
接下來我就四下尋找罪魁禍首———那只黑貓。
我剛才大發雷霆的時候,那個鬼精靈見勢不妙就溜了,眼下當著我這股火性,它自然不敢露臉。這只討厭的畜生終于不在了,我心中涌起一股無法言喻的興奮來。到了夜里,這貓仍然沒露臉。于是,自從這貓來我家以后,我第一次太太平平地睡了個安穩覺。
過了第二天,又過了第三天,這只折磨人的貓還沒回來。我才重新像個自由人那樣呼吸,這只鬼貓嚇得逃走了,一去不回了!盡管我犯下滔天大罪,但心里竟沒有絲毫不安。
警署來調查過幾次,我三言兩語就把他們搪塞過去了。他們甚至還來抄過一次家,可當然查不出半點線索來。我就此安然無憂了。
我殺妻的第四天,屋里又闖來一幫警察,再次嚴密地搜查了一番。他們將每一個角落都搜了又搜。在搜到第四遍時,終于發現了地窖。不過警察沒有查出任何線索,只好決定撤走。
我心花怒放。待他們走上階梯,我終于開口道:“諸位先生,承蒙你們洗脫了我的嫌疑,非常感謝。順便說一句,這屋子結構很牢固。”
誰知我話音未落,就聽得墻壁里面發出一個聲音,好像是哭聲。最初甕聲甕氣、斷斷續續,像個小孩在抽泣,隨即一下變成連續不斷的高聲長嘯,聲音哀慟,慘絕人寰———只有墮入地獄的冤魂才會如此慘叫!
階梯上的警察大驚失色!過了一會兒,就見十來條粗壯的胳膊忙著拆墻,那堵墻整個倒下。妻子的尸體已經腐爛不堪,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而那只可怕的黑貓坐在尸體的頭部,張開血盆大口,獨眼里冒著怒火……
一定是它搗的鬼,誘使我殺了妻子,如今又用叫聲報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里!
我竟把這怪物砌進墻里去了!
(司志政摘自《新故事?綠版》
2009年1月 圖/賈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