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舞者

趙　玫

圣彼得堡男子芭蕾舞團的表演令我震撼。這是我十多年來所看到的最令我震撼的芭蕾舞表演。因為表演者都是男人，舞跳得最好的那些男人———表演是他們的理想。而在表演中為男性的性別而戰，則是他們的原則。他們在舞臺上竭盡全力，僅僅是為了證明男性在芭蕾中，不單單是一個陪襯或是一種道具，他們也是表演者。所以圣彼得堡這些優秀男性的舞蹈，被譽為是俄羅斯芭蕾的一場革命。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和看到男性在為他們自己而戰。想不到在如此高雅完美并有著極為純粹品質的芭蕾行當中，竟然也存在著性別歧視。這是與整個世界對女性歧視的狀況大相徑庭的。所以，男性舞者在芭蕾中感到了壓抑，感到了他們在舞臺上的存在，竟然僅僅是為了更突出地表現女人。這是我們普通觀眾所感覺不到的。因為通常我們所看到的，是那些由兩性共同組合的飄逸而完美的舞蹈。女人將足尖立起，在舞臺上行走出啪啪的響聲，她們在男人的臂彎中旋轉，又被男人舉向空中，做出最美的姿態。是的，這就是我們所看到的，那些以女人為中心的令人驚嘆的表演。那么男人呢？在那些舞中，男人當然是存在的。但他們仿佛是隱身人，被女人的紗裙遮掩。他們在舞蹈中的作用，也大多是轉軸或是底座。那么他們作為角色，又是怎樣表現自己的呢？這就是我們看不到的了，也無從體驗他們的壓抑。芭蕾就是這樣，從古至今，從西方到東方，人們所關注的，就是那些美麗的女人。

于是這個問題被圣彼得堡的男性舞者們提了出來，這說明了他們在這種不平等的表演中已經非常困惑。他們也是最好的舞者，但他們在那些傳統的舞劇中，卻始終沒有表現自己才華的機會和可能。編舞者也是因襲地為女性而編、為觀眾的傳統觀念而編。他們為什么不想到男人？難道他們看不見，男人在托舉著女人的時候，心里就像一片暗夜。

這可能就是俄羅斯人民演員瓦列里?米哈依洛夫斯基為什么要創建這家男性舞團的背景。在此之前，他已經是俄羅斯非常杰出的芭蕾舞演員，在幾乎所有的芭蕾舞劇中擔任過重要角色。但是，他還是從自己的輝煌中跳了出來，下決心組建了這樣一個純粹的男子芭蕾舞團。于是他從此主宰了自己，主宰了自己的思想和藝術。他是舞者，但更是勇者。

多么令人振奮的男人的舞蹈，那是瓦列里親自編創的《人本來的樣子》。在那里，男人們幾乎是在裸體舞蹈，大膽強烈而淋漓盡致，有一種終于掙脫鎖鏈沖破重圍的感覺。那是充分展示男人魅力的舞蹈，用那么柔韌的男性的肢體，和那么純粹而又深情的舞蹈語言，訴說著力量和美。

想不到男人也會經歷性別的歧視。想不到男人也需要尋找自我。那是更深層的一種自我，深藏于舞者茫然的內心。這就是圣彼得堡男子芭蕾舞團的意義。它燭照于男人內心的深處。它鼓勵他們為自身精神層面的壓力而戰。它啟示他們為生存的平等而戰。何止男人，任何人，男人女人，在任何的領域任何的崗位上，人生來就該平等，這才是人類應有的生存的原則。

（彭國文摘自《渤海早報》

2008年12月2日 圖/周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