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是最深的塵世

羽　毛

在出租車的后排,年輕女子鄧俊瑩呆若木雞地坐著,眼睛有哭過的浮腫,她的懷里抱著一個剛滿月的小嬰兒。前幾天,她的愛人侯俊宇突然消失不見,隨同消失的,還有她最好的女友小青。她打他電話,卻關機。

鄧俊瑩在網上發帖,希望找到他。很多網友跟帖,不分青紅皂白地罵,說“私奔”向來常見,但這種最為惡劣。不久,網上發現一段視頻,正是她的愛人和小青,在煙臺。侯俊宇手舉一張牌子站著,小青在一旁守候。網友附言說,是無意間發現用手機拍下來的。

隨即,鄧俊瑩和聞風而動的記者相伴前往。

記者惴惴不安地問,他們從前關系就很好嗎?鄧俊瑩神情淡定:“就算他和別的女人一起出去,我也絲毫不懷疑他。他對我特別有心,特別愛我,我知道。我就是擔心他在外受欺負、生病,畢竟,他是盲人。”

鄧俊瑩和侯俊宇的愛情堪稱轟轟烈烈。

她家在山東聊城農村,父親早逝,母親含辛茹苦撫養她。畢業后,她在煙臺某企業任職,下班后無朋無友的她愛上了電臺廣播里的熱鬧。

交友欄目的嘉賓主持侯俊宇健談風趣,一個深夜,鄧俊瑩撥打了他留下的電話。一來二往,兩人熟悉彼此,相約見面。

約好在餐廳,侯俊宇提前到了。他相貌清秀,談吐不俗,讓鄧俊瑩怦然心動。然而當他摸索著尋找茶杯時,她大吃一驚。

原來侯俊宇16歲時,被確診為視網膜色素變性,4年之后徹底失明。一點點失去世界的色彩和光亮何等殘忍,他卻從無路處踏出一條路來,學習按摩,閑暇時還去電臺做節目。

一番長談,她的心被徹底征服。“我不愿放棄……在面子和幸福之間,我選擇后者。”

鄧母聞聽這段戀情如五雷轟頂,特意趕到煙臺勸阻女兒。任由母親責罵甚至擰打,鄧俊瑩一聲不吭。母親傷心焦慮過度,直至暈倒在地,鄧俊瑩腿一軟,跪倒,哭了。

她只好對戀人說分手。

侯俊宇說:我理解的,祝你幸福。他把淚生生逼回眼眶。

厄運從不單至。不久,他惡心、厭食,竟被醫院確診為尿毒癥晚期。在空蕩蕩的病房里,倔強的他卸下武裝,萬念俱灰。

在夢里,他聞到了百合的香味,那是鄧俊瑩最愛的花。不是夢,鄧俊瑩握住了他的手。

為了照顧他,鄧俊瑩從單位辭職,每天在醫院守護。她在網上查到,腎移植能挽救尿毒癥患者的生命,決定為他捐出左腎。而配型,也居然成功了。

侯俊宇卻拒絕,但鄧俊瑩說:“如果你還愛我,就接受我的腎,和我一起生活,讓我更幸福。”

捐腎、結婚這等大事,鄧俊瑩都瞞著母親。當母親得知實情,竟當場給女兒跪下,請求女兒放棄決定:“求求你,就聽我一回好嗎?”

她何嘗不懂母親的心,可是她不能放棄生命垂危的愛人。

母女就此決裂。

侯俊宇康復出院后,在當地媒體的幫助下,和鄧俊瑩補辦了浪漫的婚禮。賓客散盡,他摸到她臉上的淚水。他知道,母親缺席成為她一生的痛。

結婚近一年,兩人添了一個寶寶,取名“愛奇”,意為愛的奇跡。每當鄧俊瑩教寶寶念“姥姥”這個詞時,總是哽咽,這讓侯俊宇十分痛苦。

之后,他神秘消失。

此時,到達煙臺的鄧俊瑩已經看到愛人的身影。他仍然舉著牌子,在寒風之中佇立。牌子上寫著:“大家好,我是侯俊宇。我是一個盲人,但我家庭幸福。我的妻子為我付出了親情和健康,我希望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要徒步600公里,走到聊城,走到岳母大人面前,請求她接受我們。如果你支持我們,請你簽名……”

一旁的小青說:“我也勸他放棄,可他不聽。他的身體已經嚴重透支了。”

鄧俊瑩勸愛人回家:“即使全天下的人都簽名,你以為媽媽就會接受我們嗎?”侯俊宇說:“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要努力。愛一個人,就要讓她幸福快樂。”

他抱著她說:“等天氣暖和了,我們回去看媽媽,我可以不進去,讓孩子進去。寶寶是愛的奇跡,也會創造新的奇跡……”

這份歷經波折的愛情美得像一個童話。這位少年失明、身患重癥的青年,笑得也像一個童話。然而,童話雖在高高云端上演繹,卻來自于最低最苦的塵世。

(陳璐摘自《婚姻與家庭》

2009年9月上半月刊圖/宋德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