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發

江慧妍

當偉第一眼看到蘭的時候,就被她那一頭如瀑布一般驚心動魄的秀發吸引了。兩人相戀后,偉總是撥弄著蘭黑亮的秀發,柔柔地,輕輕地,充滿愛憐。

婚后,蘭梳起了一個好看的髻,干凈利落,娉娉婷婷,十足一個幸福的小婦人。她生活的中心就是偉。下了班,蘭買了偉愛吃的菜,急急地趕回家,做飯,把家收拾得干干凈凈。偉的朋友都說,偉這小子前世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才修來這樣的福氣。

生活飛快地前進著,偉看到好多身邊下海經商的人已經進入小康生活。偉躍躍欲試,他征求蘭的意見。蘭支持偉的決定,拿出家里幾年來所有的積蓄,交給偉。偉看著蘭,她的頭發有一綹沒梳好,耷拉在外面。偉知道,蘭昨晚肯定沒睡好,要不,她不會忽略自己的頭發的。偉的心一酸,暗暗發誓要永遠對蘭好。

偉看到蘭開始掉頭發,已經是幾年以后了。偉的公司生意很好,他們搬了家,房子又大又亮,裝修得跟宮殿似的。那天,偉出門剛剛回家。他進門的時候,看到蘭坐在陽光下在撿她自己掉下來的頭發,一根又一根,凌亂地掉在衣服上,掉到地板上,一小團一小團的,像一個個無所依托的小精靈,隨風追逐。

偉皺了一下眉頭,覺得那些頭發很礙眼,說:“蘭,你能不能把你的頭發管好了啊!整個家被它搞得亂七八糟的。”偉又審視了蘭一眼,突然問道:“你怎么不去燙個發,然后染一下子呢?現在街上流行黃頭發,老是黑黑的,悶氣。”

蘭深深地看了一眼偉,沒做聲。她默默地打掃著那些亂麻般的頭發,心卻一直痛。她暗自嘆了一口氣,自己怎么就這樣容易傷感呢!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人生總有悲歡離合,老天爺安排下的事,唯有接受。一定要挺住啊,她告誡自己。

第二天,蘭果然去燙染了頭發,又稀又黃。蘭的朋友都大驚,說:“咋搞成這個樣子,肯定是理發店的藥水有問題,快去找他們賠償!”蘭笑笑,說:“沒事,現在時興這樣。”朋友們嘆息,說可惜了一頭好頭發!

半年后,蘭走了,猝不及防,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蘭走得很安詳。她為偉和孩子準備好了過冬的衣物,毛衣的針腳細密,都是她一針一針手工織出來的。偉那件是黑色的,質地很柔軟,像蘭年輕時的頭發。

家里沒有了蘭,更沒有蘭的頭發了。偉突然失去了奔跑的興致。他突然特別特別地想看到蘭的頭發,那黑黑的柔柔的有著生命力的頭發。于是,偉開始滿屋子地轉著,像一只困獸,氣急敗壞的。可是,蘭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沒有一點頭發的痕跡。

最后,偉拿出那件蘭織給他的毛衣,埋頭進去,無聲地哭泣。然后,偉觸到了一個很柔軟的小包,就是那種小女孩玩過家家時用的小布包,用針淺淺縫在偉毛衣左側里面,偉輕輕打開那個布包,里面是蘭的一綹黑亮的頭發,綰了一個結,怯怯地躲在那里。偉的心,一下子絞痛起來。他失神地想,如果蘭能回來,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換蘭撒落滿地的頭發。

(水云間摘自《散文》

2009年第8期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