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魏寒楓

提問是孩子的天性，從他們提出第一個問題，糊涂的人生就已經開始了？女兒經常會提稀奇古怪的問題，但我最怕這樣的問題。比如媽媽看著她囫圇咕嚕地刷牙，這也是親子交流的時候，她突然蹦出幾句：

媽媽，慈禧太后是好人還是壞人？光緒皇帝是好人還是壞人？李蓮英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一個箭步就從辦公桌邊趕過去了，她媽媽既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沒有興趣回答，最可能的回答就是按照女兒提供的選擇選一個打鉤。然而，我實在不愿意讓孩子這樣簡單地認識世界，雖然女孩子最好不要關心政治，然而，如果是那樣的回答，對那些早隱入歷史的人不公平，尤其對孩子不公平。如果在她眼里除了好人就是壞人，這實在不能說是好事。

我摸了摸頭皮，左思右想竟然啞然，慈禧尤其是光緒，我是關注較深的，但依然是啞然。我不能說慈禧是好人啊，這牽涉到小學生的政治正確，我不能害女兒。但我能用慈禧是“壞人”這么簡單兩個字來概括嗎？我搜腸刮肚地蹦出幾個字：他們都是失敗者。等我說完又后悔，這等于是教導她用“成功”和“失敗”來認識世界。道德標尺是沒了，功利卻來了。她肯定隱約知道慈禧是個負面形象，如果再用“失敗”定義，從此她可能將“失敗”和“負面”掛上號。她不可能理解“在歷史面前是失敗者”，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是個什么玩意兒。

這一幕敷衍著過去了，電視里正在沖沖殺殺地上演《亮劍》，日本鬼子剛趕走，就到淮海戰役了。她糊涂了，又開始中國兒童提問定律：爸爸，日本鬼子是壞人吧？八路軍是好人吧？這個回答相對容易點，對付著也可以過去。但麻煩跟著來了，因為里面不是有個天然正義的一方嗎，那當然和他們作對的就是壞人嘍，于是混沌問題一股腦兒出來了：爸爸，那楚云飛是壞人吧？楚云飛是壞人，為什么他也打壞人日本人呢？

爸爸，那楚云飛是壞人吧？

對這樣的問題，我無法像回答關于日本人的問題一樣，對付著過去。像楚云飛這樣的人，他和天然正義的一方，說的是同一種語言而且是方言，同樣的可能是衣衫襤褸撿柴拾糞的少年經歷，甚至是同一個姓氏同一個村莊出來，進入學堂喊著同樣的口號流同樣的淚，受著同樣的教育遵循同樣的倫理，朝拜同樣的祖先和圣人，因為同樣的原因進入社會，在某一天突然開始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不能說，他們是好人，這還是牽涉到孩子的政治正確，然而，我怎么能說，他們是壞人？我要這么說，是對良心的犯罪，是對孩子的嚴重不負責任。

我說：孩子，他們本來都是兄弟，但因為意見不合，最后就兵戈相見了。我盡可能闡述事實，少作判斷，然而，事實和事實中體現的邏輯，可能就是最尖銳的判斷。聰明的女兒總結道：爸爸，我明白了，就好比我和哥哥姐姐意見不一樣，就打起來了，殺起來了。

她說得完全正確！然而，得出這樣的結論，倒不如我告訴她國民黨是壞人。

經常穿行于某條大道，孩子探頭好奇地關注城樓的一切。經常會說：這我知道，他是好人。我說什么好呢？贊同吧？他自己可能也有點不好意思；不贊同吧，下一個問題就來了：不是好人，怎么睡在這里……

好奇害死貓，是這樣來的嗎？

我無能于回答好人還是壞人的問題，我不敢回答好人還是壞人的問題，我多么希望能放心地把孩子交給教科書，我惟一能告訴她的是：孩子，無論慈禧、光緒、李蓮英、楚云飛、李云龍……他們是人！

（白蹄烏摘自天涯社區 圖/張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