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榮
如果某一天,你不說一句謊話只說真話,會怎樣?
一天,僅僅短暫的一天,這似乎不難做到。我決定試一試,就在今天。
早晨,妻子一邊梳妝,一邊問話:“我最近是不是發(fā)胖了?”自從生過孩子之后她就經(jīng)常問我這個問題,每次我都是這樣回答她的:“哪里,你只是比以前豐滿了一點點。”看得出,這話她很受用。我正要脫口而出,忽然想起,今天不能說謊,我必須講真話。我誠懇地告訴她,你確實越來越胖了,特別是腰身,都快趕上我們家的米桶了。妻子怒目圓睜:“我真有那么胖嗎?”過了一會兒,又不甘心地問我:“那我老了嗎?”擱以前,我會告訴她,你只是越來越成熟,更有意味了。可是今天,我得講真話啊,我只好如實相告:你眼角有好幾條魚尾紋了,你后腦勺又冒出了幾根白發(fā)了,你走路時后背有點駝了……一句話,你確實比以前老了。“大清早的,你故意氣我啊!”妻子一臉怒氣,摔門而去。
我的實話一天,就這樣開始實行了。
出了門,幾個老人在小區(qū)里鍛煉身體。每次,我都是熱情地跟他們打聲招呼:“大爺大媽,氣色不錯啊。”老人總是眉開眼笑。今天我說了實話:“張大伯,你的臉色好像有點菜啊。”“王婆婆,你的頭發(fā)怎么全白了啊。”老人們郁悶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過身去。
來到單位,開會。像大部分機關(guān)單位一樣,我們經(jīng)常開會。每次開會,帶上兩只耳朵就行了,可以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不堵得慌。有時,會議也需要我們象征性地舉個手表個態(tài)發(fā)個言什么的。沒想到,今天的會議上,領(lǐng)導點名讓我也講幾句。這種場合我也算見過不少,無非是對領(lǐng)導的重要講話附和幾句,表表決心,堅決貫徹落實云云。可是今天我不能講假話,得講真話啊。我直言不諱,認為這樣的會議勞民傷財,是典型的形式主義,不如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實際工作上……我的話匣子剛打開,領(lǐng)導的臉由紅而白,由白而青,由青而紫,拍著桌子宣布散會。
辦公室胡主任勸我向領(lǐng)導認個錯。這胡主任是我一哥們。可我不服氣啊,不就講了幾句真話嗎?胡主任一臉不屑,真話管屁用啊,領(lǐng)導生氣了,后果很嚴重。看著胡主任,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張臉很委瑣。我不客氣地冒出了一句真話:“你這個辦公室主任,不就是領(lǐng)導一跟屁蟲嗎?我可做不到。”胡主任臉色鐵青,拂袖而去。哥們也被真話得罪了。
電話響起來了,是一個大學同學打來的。上周,她剛剛出差路過我這兒,近二十年未見,從她身上,幾乎找不出當年的影子了。她感謝我的款待。末了,忽然煽情地說:“這么多年沒見,你竟然還像過去一樣年輕帥氣。”如果在上個星期,我也會言不由衷對她說:“你還是像在學校時一樣燦爛美麗。”可是,我痛苦地告訴自己,今天必須面對現(xiàn)實,必須講真話。我遺憾地告訴她:“過去你是多么漂亮,多么迷人啊。可是,這些年,你的變化真大啊……”我想了想,還是把后半截真話,給咽了下去。話筒里死一樣的沉寂。半晌,她幽幽地說了聲再見。
沒想到,原來只講真話這么艱難。可是,再難我也要將這一天堅持下來。我決定,在今天剩下來的時間里,我盡量不說話,既不說假話,也不說真話。
我艱難地熬過了白天。晚上,我和妻子一起去醫(yī)院看望一個親戚。病房里圍著不少人,都是來看望他的,人們告訴他,你得的只是胃炎,沒事的。我咬緊牙關(guān),不讓自己說出真相。臨別時,他忽然一把拉著我的手:“請你告訴我實話,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我眼淚差一點涌了出來,我握緊他的手,告訴他:“你得的是胃癌,不過,醫(yī)生說了,還有救的。”
所有的人都驚詫地看著我,有人想捂住我的嘴,但來不及了,我已經(jīng)說出了真相。
這是我今天說出的最該死的一句真話。
我狂奔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