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福榮
1931年,毛澤東依據對8位農民的家庭調查,整理成四萬字的《興國調查》,1988年及2008年有人仍以這八位農民家庭及其后代的情況為調查依據,與當年進行比對,了解中國農村所發生的變化,折射出歷史的變遷。
1988年,江西省社科聯和興國縣社科聯聯合組成調查組,對毛澤東在《興國調查》中提到、分析的8個家庭進行了追蹤調查,并同毛澤東當年的調查進行了比較分析。2008年6月,我又重新走訪散居在興國縣永豐鄉、均村鄉的8戶農民的后人,調查他們的生活變遷,從這8戶農民及其后人身上,看到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村所發生的變化,特別是中國“三農”工作取得的巨大成就。
毛澤東作興國調查的情形
1930年10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時任紅一方面軍總政委和總前委書記的毛澤東,從新余縣羅坊鎮街上的木行店駐地出來,前往相距不遠的陳家鬧,出席在那里召開的聯席會議。途經彭家洲時,毛澤東看見許多著雜色衣服的新兵,主動跟他們打招呼。毛澤東一問,才知他們原來是興國縣集體報名參加紅軍的農民。他們曾見過毛澤東在興國縣群眾大會上作演說,所以一見如故,稱呼他“毛委員”。
這時,紅軍預備隊營長傅濟庭走出隊列,請毛澤東檢閱他們的操練。毛澤東駐足審視著這支尚未穿上軍裝的紅軍隊伍。看見興國農民飽滿的熱情和興奮的情緒,毛澤東滿意地笑了。從彭家洲到陳家鬧,一路沉思的毛澤東突然對警衛員兼公務員陳昌奉吩咐道:“你去通知這位傅營長,叫他從興國紅軍預備隊里找出不同職業、各個鄉村的農民,七八個人就行,下午到我們駐地開個座談會。”陳昌奉向傅濟庭傳達了毛澤東的意見。傅濟庭在全營挑選了7人,連同自己共8人,于當日下午準時到會。
這個最初冠名為《八個家庭的觀察》,以后被命名為《興國調查》的調查,就這樣在遠離興國縣城200多公里的新余縣羅坊鎮街開始了。
頭兩天的調查談話,邊問邊答,有說有笑,就像拉家常。紅軍領袖與普通農民彼此進行著心靈的對話和情感的交流,是那樣的和諧融洽。毛澤東還讓人買了些吃的東西。大家嗑著瓜子,剝著花生,品著茶水,拘謹的情緒和緊張的心情很快消失了。
調查會正式開始時,毛澤東說明了開調查會的目的、意義、要求和希望,提出了調查綱目,然后詢問了各個鄉有多少貧農、雇農、中農、富農和地主,土豪劣紳殺了多少,逃走了多少,甚至連游手好閑、算命卜卦、拐腳瞎眼的人數都作了統計。這些農民回答毛澤東的問題,有時是你一句我一句,大家湊情況;有時是推薦一個代表作中心發言,綜合大家的意見匯報。調查會每天開兩三次,有時開至深夜。大家一點不覺得疲倦。一切結論,都是由毛澤東事先提出來,征求他們同意后,再記在本子上。毛澤東還向他們詢問了蘇維埃政府、農村軍事化以及發展生產的狀況。本來他還要調查兒童、婦女的情形、交易狀況和物價比較,由于蔣介石開始發動了對中央蘇區的第一次大規模“圍剿”,紅軍要“誘敵深入”,撤離羅坊,向根據地退卻,于是調查會只開了一周便結束了。
當年參加調查會的8位農民,先后有7人當了紅軍,6人成為革命烈士。當年他們大都是申共黨員和紅軍預備隊營連級干部。
1988年對八個家庭后代的調查
1988年,江西省社科聯和興國縣社科聯組成聯合調查組找到8位農民的后人,對他們的經濟狀況進行了全面調查和測算,并同毛澤東當年的調查進行比較分析,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新老一輩都未擺脫貧窮、落后的生活”。
調查報告從四個方面同毛澤東當年的調查進行對照和比較:
勞動方式、生產工具——8個農戶的后人以家庭為生產單位,他們和祖輩使用的生產工具都是犁、耙、鋤、鏟,幾乎沒變化。
口糧和債務——8個農戶過去有7戶吃不飽,1988年也有7戶口糧不足,缺糧數相近,1930年有8戶欠債,1987年仍有7戶欠債。
文化程度——據統計,老一代人在毛澤東調查時,平均讀書5.1年,新一代人在1988年調查中平均讀書5.3年,僅增加0.2年。
生活水平——1987年8戶農民人均年收入166元,處在貧困線之下,遠遠低于同期全省農民人均純收入406元的標準。
這份調查報告出爐后,在某內刊上登載過,其中的結論部分被一些報刊陸續轉載披露,在社會上引起極大反響,激起了人們對老、少、邊、窮地區農民生活的熱情關注,促進了扶貧工作向縱深發展。2008年的調查:八位農民后代的現狀
2008年五六月,我重新走訪了8位農民的后代,調查、了解他們目前的生產生活情況。
(一)傅濟庭之孫傅傳芬
傅傳芬全家有10口人,他自己在縣城打工,2個兒子、兒媳在廣東打工。全家年收入10多萬元。4個孫輩都在上中小學和幼兒園,其中大兒子的2個小孩在廣州讀書。
傅傳芬家有輕便摩托車1輛、電冰箱1臺、彩電2臺、電話1部、手機1部,安裝了閉路電視。現用壓水井,但已購買了安裝自來水的水塔等材料,準備安裝自來水。有家用碾米機1臺。
(二)陳北平繼子陳顯來
陳顯來,1939年生,曾就讀南昌鐵路學院(1959年),暑假后該學院解散,從此在家務農。
陳顯來家有6口人。兒子、兒媳和2個孫子都在外打工,2007年賺回4萬多元。陳顯來夫妻在家務農,2007年收稻谷2500斤,摘木梓20擔(榨油140斤),出欄生豬1頭。
陳顯來家原來的房子在半山腰上,交通很不方便。2006年,他家又在村級水泥公路邊興建了一層磚混結構新房,占地面積130平方米。
陳顯來家有摩托車1輛、彩電1臺、VCD1部、電話1部、手機4部,安裝有衛星電視地面接收器,打了壓水井。
(三)陳偵山繼子陳昉瓊
陳昉瓊已于1999年去世,其妻劉秀英,現年74歲。5個兒子均已成家,家庭總人口28人,生活在村里屬中上水平。大兒子以前在贛州與人合伙開店賣家用電器,其他4個兒子都在福建承包建筑工程。現除了老四、老五仍在福建發展外,其余均已回鄉創業。
(四)黃大春繼子黃英明
黃英明,住永豐鄉茶石村,現年67歲。家庭總人口6人,其中繼子一家4口建房另居。
黃英明家屬五保戶,2007年共領救濟款2070元。2007年初,黃英明患慢性心肌梗塞,后住院治療,花醫藥費2300元,幸好有農村合作醫療,報銷了800多元。但仍需長期服藥,每天藥費10多元,成了一個負擔。
黃英明家的住房是1969年后陸續建成的,土木結構,兩層,占地面積120平方米。1999年,其繼子又在旁邊興建磚混結構新房一層,占地面積110平方米,2006年續建第二層。今年進行了粉刷裝修,看起來很漂亮。
黃英明家有摩托車2輛、彩電2臺、電話1部、手機1部,安裝了自來水和衛星電視地面接收設備。
(五)雷漢香孫子雷怡來
雷怡來,1953年生。雷怡來家有6口人,兒子、兒媳均在外打工,除去吃用每人每月剩余1000多元。雷怡來夫妻在家務農和照管孫子。2007年收稻谷31擔,摘油茶4擔(榨油80斤),出欄生豬1頭。
雷怡來家的經濟情況不太好。其妻從2007年開始患高血壓、慢性心肌梗塞等病,每天藥費10多元。2007年花醫藥費2000多元,因為是門診,只在農村合作醫療中報銷了100多元。
雷怡來家里原有老屋一棟,1994年在村口路邊新建磚瓦房一幢,占地約120平方米,后陸續添建附屬建筑,占地100平方米。現又進行了粉刷裝修。
雷怡來家有摩托車1輛、輕便摩托車1輛、彩電1臺、VCD1臺、電話1部,裝有家用自來水。
(六)鐘得五堂孫鐘來發
鐘來發,1952年生,初中畢業,現在家務農。2007年收稻谷50擔,出售30擔;出欄生豬1頭。2007年開始養母豬1頭,現已開始產崽。
鐘來發家現住房為1984年所建,土木結構,兩層,已粉刷裝修,占地面積100平方米,附建26平方米。
鐘來發家有摩托車1輛、彩電1臺、輕便摩托車1輛、電話1部、手機1部、衛星電視地面接收設備1套,引山泉水自用。
(七)李昌英之孫李吉鍇
李吉鍇家現有15口人。他們夫妻都在家務農,耕種7畝責任田,養1頭母豬、100多只鴨子。8個兒子有7個在外打工,1個在讀大學。全家年收入近10萬元。
李吉鍇家的住房面積較大,但因為人口較多,仍不夠住。2008年新建了磚混結構住房1幢,占地面積120平方米。
李吉鍇家有彩電1臺、衛星電視地面接收器1套、手機1部、家用碾米機1臺,引山泉水自用。
(八)溫奉章之子溫常鑫
溫常鑫,現年64歲,初中畢業,原為民辦教師,1985年轉為公辦教師。2008年上半年退休,退休后月工資1500多元。名下共有15口人,3個兒子均已成家分開另過。最大的孫子18虛歲,已高中畢業,還有1個孫子在贛州讀技校;最小的孫子5虛歲,尚未上幼兒園。
這幾年,公購糧免了,“三提五統”沒有了,還有種糧補貼,本來溫常鑫家的日子很好過了,但因為病痛多,花了錢,日子還是很拮據。溫常鑫從2003年開始患腰椎盤突出,至今治病已花了4萬元。雖然有醫保,但因為沒人服侍,不能住院治療,只好看門診,醫藥費報銷不了。其妻鐘元貞,2008年患病2次。花了8000多元醫藥費,在農村合作醫療中報銷500元,其余看門診費不能報。
1988年和2008年兩次調查的比較
從1988年對8戶家庭后代的第一次調查到2008年,時間過去了20年。這20年,正是中國改革開放向縱深推進的時期,也是中國“三農”工作取得顯著成就的時期。特別是2004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以來,不僅在農村取消了千百年來的“皇糧國稅”,而且還發放種糧補貼,建立了農村合作醫療制度,廣大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得到進一步調動,生活和醫療得到了有效的保障。20年中,這8戶農民家庭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現狀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大部分還過上了小康生活。
這8戶家庭的變化,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生產、生活環境有了巨大改變。首先,交通條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8戶家庭都生活在山區,離圩鎮最遠的15公里,最近的2.5公里。前輩過的是“日走山路,夜打燈籠”、“出門三步羊腸道,百里千斤靠肩挑”的日子。這種狀況在1988年調查時仍沒有什么明顯變化。現在,有6戶家門前修通了水泥公路,有的路還開通了直達縣城的客運班線。1987年8戶農戶中只有3戶接線通電,共有8輛自行車。現在8戶皆“路通電通水通”,家家有摩托車,有的家庭達五六輛。其次,改變了信息閉塞的狀況。1988年,8戶農民沒有1戶有電話,僅有1戶購買了電視機。現在,不僅家家開通了程控電話,安裝了閉路電視(或衛星電視地面接收設備),而且還用上了手機,做到足不出戶也能知道天下大事。
(二)收入結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1987年,這8戶家庭人均純收入僅有166元,比全國農民平均水平低297元。2007年,人均純收入達到2287元,比20年前增長了13倍。8戶農民的收入不僅有大幅度的增加,其收入結構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1988年,8戶農民的收入基本上來自種田和家庭養殖業,占總收入的93.4%,貨幣收入甚微,現在,他們中的青壯年紛紛外出務工,脫離農業生產。在被調查的92人中有40人長年在外務工或經商,務工收入成為家庭經濟的支柱。如陳偵山繼子陳昉瓊一家,1988年調查時缺一個半月的口糧,欠債500元。其后代通過外出務工掙錢,現在不僅口糧不缺,而且家家建了新房。其四子在福建承包工程,成了村里響當當的富戶。
(三)生活質量有了顯著提高。在物質生活方面,1988年,8戶農民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缺糧現象,只能過“番薯絲拌飯”的日子;除了過年過節,基本上沒有肉吃。可以說,他們仍然掙扎在溫飽線上。現在,他們不僅家家糧食有余,而且村村都有賣肉點,雞鴨魚肉,想吃就吃。除了自釀的米酒,家家都儲有數量不等的白酒或啤酒。他們都“有車(摩托車)有房”,過上了以前只有城里人才能過上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龍頭一開,流水嘩嘩”的生活,完全跨越了溫飽線。有的學者將當代農民的小康標準概括為“出門有摩托,吃飯有酒喝,睡覺有老婆”三句話,如果按照這樣的標準,8戶農民均已跨進了小康行列。
在精神生活方面,除了政府組織的文化下鄉活動外,8戶農民都有自己的電視,可以隨時觀看喜愛的電視節目。有的村莊還有自己的廟會和戲團。有的鄉村辦起了幼兒園,小孩可以自愿選擇滿意的地方就讀。
在生活、醫療保障方面,建立了困難群體救助體系和農村合作醫療制度,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老有所養,病有所醫”的問題。
(四)精神面貌發生了深刻變化。1988年調查時,8戶農民后代的思想都比較保守,缺乏開拓創新精神,“等、靠、要”的思想比較普遍,有的要求貸款,有的希望給予救濟。現在他們戶戶青壯年勞力都外出打工,憑著智慧和汗水融入到現代化都市生活之中,明白了幸福生活要靠自己創造的道理。特別是他們感受到了知識的重要,紛紛花血本進行教育投資。現在,他們的后代中,有1人考上了全國重點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有4人中學畢業后讀了技校。有的從小就把小孩送到南昌、福建、廣州等地上學,希望他們學業有成,用知識來改變命運。
8個農戶家庭地處深山,生產條件差。1987年他們的生活水平不僅低于當時全國農民的水平,也低于同期興國全縣農民的生活水平。1988年調查時發現,“第一次革命”雖然使他們在政治上翻了身,但生活上仍處在貧困狀態。最近的調查表明,僅僅20年的時間,8戶農民的生產生活水平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大部分還過上了小康生活。
這8戶農家的變遷,就像幾滴水珠,折射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幾億農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