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紅蓉 郭華俊
“烏托邦”這一概念出自于英國空想社會主義者托馬斯·莫爾的不朽巨著《烏托邦》,原詞來自兩個希臘語的詞根,“ou”是“沒有”的意思,“topos”是“地方”的意思,合在一起即“烏有之鄉”。“烏托邦”常用于比喻無法實現的理想或空想的美好社會。在今天,它的意義變得更加廣泛,有時被用來描寫今天社會試圖將某些理論變成現實的嘗試;有時被用來表示某些好的,但是無法實現的建議、愿望、計劃等,甚至,延伸到各種精神話語與文學創作領域。從古至今,“烏托邦”精神一直滲透在各國的文學傳統當中,承載著一代代知識分子對于理想人格、美好社會的無限憧憬。它表現為作家、詩人對某種精神家園或者文學本身的理想狀態的渴望。如果說“烏托邦”在社會領域或者政治生活中已經成為一個過時的話題,那么它在文學藝術領域則是個常說常新的話題。“烏托邦”對現實存在不滿的態度與文學藝術對現實的批判立場是一致的,它的理想性和虛構性更是與文學藝術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關聯。當詩人、作家的某種理想構想在現實當中得不到滿足,而不得不在想象的空間里建構的時候,文學藝術就成為他們理想的棲息之地。我們在進行文學創作的時候,也就是在想象的空間里創造著我們理想的精神家園。正如余光中在《我為什么要寫作》一文中所說“我寫作,是因為感情失去了平衡,心里失去了保障。……我寫作,是迫不得已……是為了煉石補天。”筆者借“烏托邦”這一概念是為了描述存在于余光中詩歌《鄉愁》當中的某些懷鄉情結。
鄉愁是對永恒家園、過去世界的懷想;烏托邦是對永恒家園、未來世界的追望。鄉愁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基本情感,它根源于人的空間流放和心靈的漂泊而形成的孤獨心態。鄉愁就是一種無家可歸的生命感受,是一種渴望歸家的愁緒。這里的家既是指現實中的家又是指精神世界的家,它包括昔日的生存環境、大自然、家庭、朋友和傳統的精神文化等。古往今來,不論民族、地域如何,以思親懷鄉為基本內容的鄉愁文學綿延不絕。鄉愁以情感真摯、包容面廣、感染力強而成為歷史上常寫常新的普遍主題。從海涅的《在可愛的德國故鄉》到萊蒙托夫的《祖國》,從屈原的《離騷》到李白的《靜夜思》,概括了多少游子眷戀故國親人的感情。臺灣自古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因其獨特的社會構成和歷史發展,臺灣的鄉愁文學相當發達。鄉愁不僅是臺灣文學的一個重要母題,而且具有了獨特的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
在臺灣的現代詩中,鄉愁最為突出的是文化的鄉愁,這種懷鄉之情更多的是“烏托邦”式的精神懷鄉和文化焦慮。鄉愁文學的作者大都是1949年前后從大陸去臺灣的人員。他們來自大陸,身居臺灣,他們有良好的中國古典文學修養,他們經歷了有家難回的分離,身心處在撕裂的痛苦之中。
在鄉愁文學作家中,余光中是書寫鄉愁著力最重的人,鄉愁是他詩歌創作的重要主題。在余光中數量眾多、風格多樣的詩歌中,懷鄉思親之作占有突出地位。余光中少小離家,在大陸度過的歲月是他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的記憶,而臺灣與大陸分離的政治現實又使游子難解思鄉之情。詩人把自己真實的人生歷程,真實的情感體驗訴諸詩歌創作,寫下了許多令人蕩氣回腸的思鄉之曲。其中創作于1972年的抒情小詩《鄉愁》影響深遠,曾被譜曲并廣為傳唱,深受海峽兩岸人民喜愛,傳遍華人世界,多次收進兩岸的教科書中。余光中也獲得了“鄉愁詩人”的美譽。
但余光中的鄉愁并不只是思念故土,他曾經這樣說過,“鄉愁并不限于地理,它應該是立體的,還包含了時間……真正的華夏之子潛意識深處耿耿不滅的,仍然是漢魂唐魄,鄉愁則彌漫于歷史文化的直經橫緯而與整個民族禍福共承,榮辱同當。”(《五行無阻后記》,《余光中集》第三卷)。他要尋找一個精神的棲息地,調整因兩地疏離造成的不適而產生的悵惘,為自己建造一個“故鄉烏托邦”——
小時侯/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在許多思鄉作品中,“鄉”往往指某一特定地點,而余光中《鄉愁》之“鄉”不僅僅指狹義概念上的故鄉,它還有更為深廣的含義。從詩歌內容來看,少年時的“鄉”是母親所在之地,青年時的“鄉”是妻子所在之地,哪里有親人,哪里就有夢縈魂牽的故鄉。最后,詩人將“鄉”擴大到整個大陸。它的范圍極其寬廣,所抒發的思鄉之情也超越了普通年代和地域的概念,是一種永恒之愁。而這種永恒之愁使我們感受到生活、情感的滄桑。在滄桑感中引發心靈的震動。
在《鄉愁》中,余光中把詩歌所要表達的中心——鄉愁,包含在“郵票”、“船票”、“墳墓”和“海峽”中,以簡潔、樸質的筆調唱出了“鄉愁”的人生力度和歷史深度。詩的前三節詩人將深埋在人生生離死別之痛中的無限鄉愁寄予在“小小的郵票”、“窄窄的船票”、“矮矮的墳墓”之上,將海峽的隔離之痛牽系于游子與“母親”、“新娘”的親情之中,抒發了與親人生離死別的悲愁,帶有很濃的個人色彩,但這種經歷、這種感受雖然寫的是個人,但并非個人獨有的體驗,他反映了蕓蕓眾生的普遍心路歷程。而在詩的最后一節“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詩人把濃得化不開的鄉愁,極其自然地從個人的悲歡引向了民族統一的渴望,將個人的悲歡與巨大的祖國之愛、民族之戀交融在一起,蘊涵著對中華民族結束分裂、實現統一的渴望,從而超越了一般個人心緒的抒寫。這種“鄉愁”既是個人的,又是民族的;既是人生的,又是歷史的。鄉愁的本質是對生命終極精神家園的尋找。還鄉不僅是回到童年和故鄉,更是回到生命寄寓的靈魂故鄉。因此,可以說《鄉愁》概括了整整一個歷史時代華夏兒女的普遍感情,情感的典型性也使《鄉愁》具有超越時空的感染力,成為海峽兩岸中國人共有的思鄉曲。
總而言之,對于詩人來說,詩歌是故鄉的棲息之地,在全球文化不斷西化,民族文化精神逐步喪失的現代社會里,身為詩人的余光中所采取的是回到詩歌當中,在詩歌當中為自己營造一個民族文化的棲息之地,在詩人頑強的自我靈魂堅守中,給自己筑起了一座永久的精神家園,在剪不斷的《鄉愁》中寄予了對故鄉的“烏托邦”家園情結。
參考文獻:
①張曉平:《臺灣鄉愁詩的現實生成和文化內涵》,《華文文學》2004年4月。
②柴焰:《論余光中的“鄉愁詩”》,《中州大學學報》2001年第1期。
③尹銀廷:《論余光中的鄉愁詩》,《東岳論叢》2002年5月。
④呂寶軍:《余光中詩歌烏托邦論》,《山東大學碩士研究生論文》2006年版。
[作者通聯:杜紅蓉,云南玉溪師范學院文學院;郭華俊,云南玉溪師范學院學報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