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救

朱　佳

劉漢一直躲在角落里，等來了三個黑影。其中兩個高個子，一躍翻過墻頭，留下矮個兒在外面把風。不一會兒，高個子們重新出現，輕輕吹一聲口哨，從墻頭甩出一條填塞得鼓鼓的布包，矮個兒在外面接住。雙方的身手都很好，有點武俠殺富濟貧的味道。

今晚還有些月光。劉漢看清楚了那三個人的臉之后，轉身先走，在他們離開的必經之路上等待。不出所料，只過了幾分鐘，那三個人就吹著流行歌小調兒走近了，那個布包伴隨著節奏，在矮個兒的肩膀上一顛一顛。

等他們走到面前的時候，劉漢出其不意，從暗處縱身出來，低聲喝道，站住！

三個人頭皮一緊，沒有料到還有埋伏。其中一個高個兒反應最快，右手探入懷中拔出一把彈簧刀。劉漢挺直腰桿，向前大跨一步，伸手向矮個子抓過來。高個兒正要舉刀，矮個子叫到，別動手，他是我爹！

那兩個高個兒，也就是十四歲的樣子。他們看見了同伙的爹，撒腿就跑。劉漢的兒子劉小星也要跑，被劉漢老鷹抓小雞似的，揪住了衣領。劉小星背著布包，低著腦袋，跟劉漢回了家。

劉小星打算偷東西，劉漢早有察覺。劉小星喜歡上網吧，可是又缺錢，就打起了附近菜市場里一家香煙鋪的主意。他和同伙商量的時候，碰巧劉漢提前回家，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劉漢把劉小星反鎖在家里，冰箱里留下足夠的食物，自己出了門。整整兩天一夜，劉小星不見父親，電話也被切斷，無法和外界聯系。

第三天，父親出現，并且帶來一輛警車。劉漢親自把劉小星塞進警車。開車的人身穿警服，他沒有給劉小星戴上手銬，只是一聲不吭，默默開車。

警車出城后，一直向東開了一百多公里，來到一個種滿葡萄的地方。那里的葡萄架像綠色溝壑，整齊延伸。劉小星在一串串葡萄中看到穿戴統一的工人還有附近來回走動的看守。他驚恐地看看父親。父親一言不發，兩眼直視前方。

警車在一所酷似堡壘的監獄門口停下來。開車的警察在前面帶路。他們穿過陰暗的走廊，來到最末尾的一個空囚室。警察打開門，讓劉小星進去。劉小星戰戰兢兢地看父親，父親向警察點了一下頭，也跨了進來。警察關上門，劉小星和父親就被鎖在寂靜之中。

劉小星在等待父親說話。可是父親就坐在水泥砌的床頭，一言不發。大概兩小時后，劉小星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就去砸門。劉漢這時才說，這個囚室，終年看不到太陽。下雨的時候，右上角會漏水。如果你把耳朵貼到墻壁上，可以聽到隔壁鍋爐房燒火的聲音。父親看了看表，又說，再過幾分鐘，會有一輛送葡萄的卡車開過。

果然，三分鐘后，劉小星聽到了卡車的轟鳴。他似信非信地把耳朵貼到墻上，也聽到了鍋爐房嗡嗡的噪音。他的心里便萌生出一個猜疑。

劉漢指了指墻面說，你站到床上去，看看墻頂上有什么？劉小星照做了，爬上去，看到了一個紅色的“正”字，再多兩筆。

爸爸。劉小星有些明白了。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每年春節，都要咬破手指，畫上一筆。一共七筆。我進來的時候十九歲，出去的時候二十六歲。

劉小星的眼睛瞪得更大，好像在問為什么。劉漢說，持刀搶劫。

劉漢再不說話，一直陪著劉小星坐到天黑。

夜幕降臨時，開車的那個警察打開了門，把劉小星和他的父親帶回自己家里。他的妻子已經擺上了豐盛的飯菜。警察和劉漢緩緩地聊著天，說起一些他改造時的往事。劉小星靜靜地聽，一口也吃不下。晚飯后，警察要送他們回家。劉小星說，讓我在父親待過的牢房里住一晚。警察思量了一下，同意了。

第二天，劉小星回到城里，第一件事就是去送還偷來的香煙。他已經想好了，對方無論給他什么樣的懲罰，他都接受。然后，一切重新開始。

煙店的老板接過香煙時，一點也不驚訝，神秘地笑笑說，你父親早就打過招呼，要不，你們會那么容易得手？你的父親，用心良苦哦。

劉小星羞愧地轉過頭去，在菜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見了那兩個同伴，看見了他們緊張躲閃的眼睛和羞紅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