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地平線的渴望

北大是改變了我一生的地方，是提升了我自己的地方，是使我從一個農村孩子最后走向了世界的地方。毫不夸張地說，沒有北大，肯定就沒有我的今天。北大給我留下了一連串美好的回憶，大概也留下了一連串的痛苦。正是在美好和痛苦中間，在挫折、掙扎和進步中間，最后找到了自我，開始為自己、為家庭、為社會能做一點事情。

人的進步可能是一輩子的事情。在北大是我們生活的一個開始，而不是結束。有很多事情特別讓人感動。比如說，我們很有幸見過朱光潛教授。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們班的同學每天輪流推著輪椅在北大校園里陪他散步。每當我推著輪椅的時候，我心中就充滿了對朱教授的崇拜，一種神圣感油然而生。所以，我在大學看書看得最多的領域是美學。

我也記得我的導師李賦寧教授，他原來是北大英語系的主任。他給我們上課的時候，每次都把板書寫得非常完整，非常美麗，永遠都是從黑板的左上角寫起，等到下課鈴響起的時候，剛好寫到右下角結束。我還記得我的英國文學史老師羅經國教授，我在北大最后一年由于心情不好，導致考試不及格。我找到羅教授說：“這門課如果我不及格就畢不了業。”羅教授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及格的分數，但是請你記住了，未來你一定要做出值得我給你分數的事業。”北大老師的寬容、學識、開放、自由，讓我們真正能夠成為北大的學生，真正能夠繼承北大的精神。

記得自己當時很苦悶，一是普通話不好，二是英語水平一塌糊涂。盡管我高考經過3年的努力考上了北大——因為我落榜了兩次，我從來沒有想過北大是我能夠上學的地方，她是我心中的一塊圣地，我覺得永遠夠不著。但是那一年，我的高考分數超過了北大錄取分數線7分，我終于下定決心咬牙切齒地填了“北京大學”4個字。我知道一定會有很多人比我分數高，我認為自己是不會被錄取的。沒想到北大的招生老師非常有眼光，料到了30年后我會有今天。但是當年我的英語水平很差，在農村既不會聽也不會說，只會背語法和單詞。我們班分班的時候，50個同學被分成3個班，因為我的英語考試成績不錯，就被分到了A班，但是1個月以后，我就被調到了C班——C班叫做“語音語調及聽力障礙班”。

我也記得自己進北大以前連《紅樓夢》都沒有讀過，所以看到同學們一本一本地讀書，我拼命追趕。結果我在大學差不多讀了800多本書，但是依然沒有趕超那些同學。

我記得我奮斗了整整兩年，希望能在成績上趕上我的同學，但是北大精英太多了，你的前后左右可能都是智商極高的同學，也是各個省的狀元或是第二名。所以，在北大追趕同學是一個非常艱苦的過程，盡管我幾乎每天都要比別的同學多學一兩個小時，但是到了大學二年級結束的時候我的成績依然排在班上最后幾名。

當我到大學四年級畢業時，我的成績依然在全班最后幾名。但是，當時我已經有了一個良好的心態。我知道我在成績上比不過我的同學，但是我有一種能力，就是持續不斷地努力，所以在我們班的畢業典禮上我說了這么一段話，到現在我的同學還記得。我說：“大家都獲得了優異的成績，我是我們班的落后同學。但是我想讓同學們放心，我絕不放棄。你們5年干成的事情我干10年，你們10年干成的我干20年，你們20年干成的我干40年。”我對他們說：“如果實在不行，我會保持心情愉快、身體健康，到80歲以后把你們送走了我再走。”

有一個故事說，能夠到達金字塔頂端的動物只有兩種，一是雄鷹，靠自己的天賦和翅膀飛了上去。我們這兒有很多雄鷹式的人物，很多同學學習不需要太努力就能到達高峰。很多同學后來可能很輕松地就能在畢業以后進入哈佛、耶魯、牛津、劍橋這樣的名牌大學繼續深造。有很多同學身上充滿了天賦，比如說我的班長王強，他的模仿能力就是超群的，到任何一個地方，聽任何一句話，聽一遍模仿出來的絕對不會兩樣。所以他在北大廣播站當播音員當了整整4年。我每天聽著他的聲音咬牙切齒，心頭充滿仇恨。所以，有天賦的人就像雄鷹。但是，大家也都知道，有另外一種動物，也到了金字塔的頂端，那就是蝸牛，蝸牛肯定只能是爬上去的。在金字塔頂端，人們確實找到了蝸牛的痕跡。我相信蝸牛絕對不會一帆風順地爬上去，一定會掉下來、再爬，掉下來、再爬。但是，同學們需要知道的是，蝸牛只要爬到金字塔頂端，它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它收獲的成就，跟雄鷹是一樣的。我在北大的時候，包括到今天為止，我一直認為我是一只蝸牛。但是我一直在爬，也許還沒有爬到金字塔的頂端，但是只要你在爬，就足以給生命留下令自己感動的痕跡。

我常常跟同學們說，如果我們的生命不為自己留下一些讓自己熱淚盈眶的日子，你的生命就是白過的。我們這兒有富裕家庭來的，也有貧困家庭來的，我們生命的起點由不得你選擇，如果你生在貧困家庭，你不能說老爸給我收回去，我不想在這里待著。但是我們生命的終點是由我們自己選擇的。我們所有在座的同學過去都走得很好，已經在18歲的年齡走到了很多中國孩子的前面。但是，進入北大并不意味著你從此大功告成，并不意味著你未來的路也能走好，后面的路你該怎么走，成為了每一個同學都要思考的問題。就本人而言，我覺得只要有兩樣東西在心中，我們就能成就自己的人生。

第一樣叫做理想。我從小就有一種感覺，希望穿越地平線走向遠方，我把它叫做“穿越地平線的渴望”。也正是因為這種強烈的渴望，使我有勇氣不斷地參加高考。我有一個鄰居，非常的有名，是我終生的榜樣，他的名字叫徐霞客。當然，他是500年前的鄰居，但是他確實是我的鄰居，江蘇江陰的，我也是江蘇江陰的。因為崇拜徐霞客，直接導致我在高考的時候地理考了97分。也是徐霞客給我帶來了穿越地平線的這種感覺，所以我下定決心，徐霞客走遍了中國，我就要走遍世界，而我現在正在實現自己的這一夢想。所以，只要你心中有理想、有志向，同學們，你終將走向成功。你所要做到的就是在這個過程要有艱苦奮斗、忍受挫折和失敗的能力，要不斷地把自己的心胸擴大，才能夠把事情做得更好。

第二樣叫做良心。什么叫良心呢?就是要做好事，要做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別人的事情，要有和別人分享的姿態，要有愿意為別人服務的精神。有良心的人會從具體的生活中做的事情體現出來，而且你所做的事情一定會對你未來的命運產生影響。

在北大當學生的時候，我一直比較具備為同學服務的精神。我這個人成績一直不怎么樣，但我從小就熱愛勞動，希望通過勤奮的勞動來引起老師和同學們的注意，所以我從小學一年級就一直打掃教室衛生。到了北大以后，我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每天為宿舍打掃衛生，這一打掃就是4年，所以我們宿舍從來沒排過衛生值日表。另外，我每天都拎著宿舍的水壺去給同學打水，把它當作一種體育鍛煉。大家看我打水習慣了，有的時候我忘了打水，同學就說“俞敏洪怎么還不去打水”。但是我并不覺得打水是一件多么吃虧的事情。因為大家都是同學，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同學們一定認為我這件事情白做了。又過了10年，到了1995年年底，新東方做到了一定規模，我希望找合作者，就跑到美國和加拿大去尋找我的那些同學，他們在大學的時候都是我的榜樣，包括剛才講到的王強等。我為了誘惑他們回來還帶了一大把美元，每天在美國非常大方地花錢，想讓他們知道在中國也能賺錢。我想大概這樣就能讓他們回來了。后來他們回來了，但是給了我一個十分意外的理由。他們說：“俞敏洪，我們回去是沖著你過去為我們打了4年水。”他們說：“我們知道，你有這樣一種精神，所以你有飯吃肯定不會給我們粥喝，所以讓我們一起回國，共同干新東方吧。”這樣才有了今天。

人的一生是奮斗的一生，但有的人一生過得很偉大，有的人一生過得很瑣碎。如果我們有一個偉大的理想，有一顆善良的心，我們一定能把很多瑣碎的日子堆砌起來，變成一個偉大的生命歷程。

（摘自《讀者》原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