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論”纏上ＷＴＯ

●本報駐美國、英國特約記者　黃曉閔　 紀雙城　●王軼峰　柳　直　伊　文

中國人曾不遺余力加入的WTO（世界貿易組織），如今面臨著生存危機。擁有150多個成員的這個組織被稱為“經濟聯合國”，就在今天俄羅斯等國家還在期盼WTO對其打開大門。但是，在WTO內部，金融危機引發的各種爭吵和矛盾已經讓總干事拉米感到力不從心，連下屆總干事的競選都出現了無人競爭的冷清局面。不少媒體認為，目前WTO公信力急劇下降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它無力阻止西方大國的保護主義措施。有分析人士說，如同聯合國一樣，WTO是一個充滿了利益的地方，西方要求它首先保護西方的利益。WTO能否得到西方支持取決于它是否對西方有用，有用了，就支持；沒用了，就丟掉。不過，世界上目前還沒有可以取代WTO的組織，因此它不太可能消失，但卻有變成一個擺設的風險。

WTO自感協調能力有限

《環球時報》記者去年年初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聆聽過WTO總干事拉米的主題演講。這位與GATT/WTO同齡的法國人，在演講臺上熱情地強調，各成員只需共同削減1500億美元的關稅，貿易壁壘就可以從此消除，世界經濟將發生“質的飛躍”。雖然拉米的演講贏得了熱烈的掌聲，但時至今日，多國對其計劃仍然不愿合作，而在金融危機后由美歐等發達國家率先掀起的貿易保護風潮，更讓ＷＴＯ總干事拉米無比尷尬。

截至目前，已有印度、印尼、俄羅斯、巴西、阿根廷等國調高了部分產品的進口關稅。為了報復華盛頓為美國生產商提供出口補貼，歐盟在考慮是否要對美國產生物柴油征收進口關稅；而美國則在考慮對意大利飲用水和法國奶酪征收報復性關稅，以對抗歐盟對美國雞肉和牛肉實施的進口限令。多國頻繁拋出的貿易保護政策令WTO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美國《華爾街日報》稱，WTO官員們抱怨，他們現在不得不靠媒體報道才能及時了解形勢變化。而這個組織中最重要成員———美國的拆臺，則讓拉米無比尷尬。在近期的一系列表態中，他沒有對歐美發出尖銳的指責，只有對時局的擔憂。日本《富士產經新聞》說，拉米雖然有強烈的抑制貿易保護的愿望，卻顯然找不到有效對策。美國彭博社稱，“２月25日在東京訪問的拉米，深感WTO目前的協調能力有限，”因為他剛批評過日本采取保護主義政策，卻又無奈地聽到奧巴馬也有與日本類似的主張。

多家韓國媒體對WTO偏袒發達國家表示了不滿。2000年，韓國半導體企業海力士從銀行得到6萬億韓元的資金援助后，被美國、日本和歐盟征收了補償關稅，但現在，這些國家卻在對本國企業進行大規模資金援助。韓國《今日金融》說，WTO作為使國際貿易成為可能的組織，其功能正在消失。《朝鮮日報》稱，對于這些WTO卻無能為力，“WTO體系事實上在崩潰”。就連美國人自己也覺得WTO的漏洞太大。比如，老的貿易保護主義使用關稅、政策性壁壘等手段，新的貿易保護主義則用綠色能源和環保作為貿易壁壘的武器。而奧巴馬的刺激經濟計劃由于屬政府采購范疇，在WTO中被“合法地”排除了別國申訴的可能，拉米也不得不承認，“買美國貨”的做法符合WTO的規則。有人說，作為GATT的發起國和協定草擬國，美國善于運用對國際法的熟悉及規則中的漏洞，但如果這事發生在別國，說不定就被美國告上WTO貿易法庭了。華盛頓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專家加里·赫夫鮑爾對《華盛頓郵報》說：“令人驚訝的是，在沒有公然違背協定的情況下，WTO框架內提升保護主義的余地竟如此之大。”

無人愿接燙手山芋

在這樣的局面下，WTO出現了14年來首次無人競爭總干事職位的局面，拉米將連任這一職務。路透社稱，之前的WTO總干事競選都非常激烈，常常要持續數月，直到最后時刻才見分曉。牛津大學全球經濟管理項目主任伍茲表示，無人挑戰拉米的事實是一個“令人沮喪”的跡象，這也許是因為WTO成員對拉米的領導力非常信任，也可能是它們根本找不到人選，“如果各國都認為WTO意義重大，會有別的人站出來”。

其實，早在金融危機發生前，就已經有人對WTO的公正、公平、公開原則提出質疑。過去的8年間，多哈談判經歷了部長級會議兩次破裂、談判中斷一次、重啟及延長談判期限等風波，卻至今無果，這令不少發展中國家心灰意冷，也暴露了以發達國家為中心的WTO多邊貿易體制的局限性，“WTO將崩潰”的擔憂聲始終不絕于耳。去年7月多哈回合談判再度破裂后，被美國指責為罪魁禍首的印度貿易部長稱，這完全是美國與其他富國的不合理要求造成的，“如果僵局意味著不對發達國家言聽計從，那就讓它這樣好了”。前中國商務部部長龍永圖也曾感嘆，中國人過去對加入WTO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但現在他們不再關心WTO在談什么內容了。

2月23日，韓國全國農民總聯盟舉行示威，抗議者打出了“WTO是世界人民淚水的根源”、“WTO導致農業、農村、農民加速崩潰”等標語。對韓國人來說，這樣的示威太常見了。人們至今還記得2005年底，一位韓國農婦以服毒自盡這樣驚心動魄的方式抗議政府開放國內大米市場。由于大米、牛肉等韓國農產品價格遠高于國際市場價格，開放市場對韓國農民意味著直接的生存危機。而對印度、印尼、菲律賓等發展中國家來說，農業、糧食問題也是它們難以做出過多讓步的問題。在多哈回合中，發展中國家一直要求發達國家削減農產品補貼，指責此類補貼阻礙了第三世界的發展。2005年WTO香港峰會開幕當天，大約2000名韓國農民遠征香港，一些人跳海示威；來自印尼、日本、菲律賓等國人士組成的“反WTO民眾同盟”也在香港聲援示威，據說，參加游行的人數超過了1萬人。2003年墨西哥坎昆峰會時，韓國農民協會會長在會場外與警察對峙時，忽然拔出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英國《金融時報》2007年曾撰文稱，多哈回合的困境使得很少有哪位貿易觀察家和官員懷疑這樣的觀點：WTO的公信力遭遇嚴重質疑。

與此同時，俄羅斯、烏克蘭、越南等國對尚被拒于WTO門外已經逐漸失去了耐心。俄《生意人報》去年底報道稱，俄早在1993年就遞交了“入世”申請，但至今仍在大門口徘徊，除了俄內部存在與WTO規則不符的法律制度和經濟環境外，無疑與—些成員刻意從利己角度出發，戴著有色眼鏡，對俄吹毛求疵有關。2007年，時任總統普京還公開抨擊“WTO過時、不民主、笨拙，并遠離現代國際力量分布的現實”，他建議打造一個新的替代機構。

WTO會被拋棄嗎？

“在經濟繁榮時，發達國家通過鼓吹自由貿易實現全球性經濟擴張，而在經濟遇到困難時，他們就拿起保護主義的旗幟保護自己。”英國劍橋大學學者艾瑪·茅斯利博士對《環球時報》記者說。還有分析人士認為，從某種程度上說，ＷＴＯ與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重要的大型國際組織所面臨的尷尬是一樣的，這些組織都是由歐美等發達國家發起組建，并制定游戲規則的，當這些內部充滿利益的組織有利于美國等發達國家時，它的運轉就很“高效”，否則它就可能“名存實亡”。

在WTO內部，各方力量對比近年來就在朝著不利于美國利益分配的方向發展。去年７月部長級會議破裂后，拉米曾直言，全球貿易談判崩潰，說明新興經濟希望結束“殖民大國領舞”的慣例。意大利《24小時太陽報》稱，中國的加入改變了WTO的權力格局，歐盟不再是談判桌上的主角。《朝鮮日報》也刊文稱，中印等新興經濟國家的迅速崛起，讓原本由美歐主導的WTO體制的力量對比發生了重大變化，WTO必須要在錯綜復雜的利害關系中找到折中點。于是，美歐等發達國家率先將目光轉向了更加利益攸關的雙邊或區域性自由貿易協定上。有分析人士認為，這或許是美國發現WTO不再像以往那么好操縱了。美國芝加哥大學法學院教授阿努布·拉德福德認為，未來雙邊和地區的協商將會加強，而且，區域性的自由貿易協議將會圍繞美歐中三大核心進行。

對于ＷＴＯ的存亡危機，一位俄羅斯專家有著更驚人的論斷。“俄羅斯不必遺憾沒有加入WTO，因為在俄加入前，這個組織就將消亡。”俄羅斯經濟學家安德烈·米洛夫佐羅夫不久前曾在俄《晨報》上撰文稱，世界貿易的參與者已表現出了傾向于加強地區性合作和雙邊合作的意愿，這對WTO來說是致命的。米洛夫佐羅夫認為，單獨的大區域或大洲更容易就自己的游戲規則達成協議，而要全世界達成一致的游戲規則要難得多，“全球性組織總想用一把梳子給大家梳頭”。在他看來，將來，也許這些地區組織商量好的、并得到實踐檢驗的標準將成為世界規則，“那將是完全不同于WTO的形式，那里不會有弱肉強食”。

英國劍橋大學學者艾瑪·茅斯利博士對《環球時報》記者說：“WTO的存在是全球化經濟整合的積極表現，這一點在全球范圍內是有共識的”。她說，WTO組織的規則被150多個成員所接受，對各成員起到了一定的約束作用，雖然各成員間的貿易糾紛層出不窮，但WTO提供了一個公訴的機構和平臺，這就是《金融時報》所說的，“除了推動貿易自由化，WTO還有一項極為重要的功能，即將大國間可能出現的沖突轉變為法律問題”。不過，茅斯利博士也認為，在目前階段，WTO的自身力量是有限的，因為在上世紀借WTO實現低成本、高利潤經濟模式的西方發達成員國，如今紛紛畏縮不前。

對中國經濟近年來有所研究的茅斯利博士認為，在自由貿易問題上產生沖突的國家或許可以從中國吸取一些經驗，在市場競爭激烈的現在，中國積極開拓非洲的市場，并且投資當地的制造業，實現當地生產、當地消費，而不是制造業慣常的低成本產品傾銷，“中國的這種策略讓雙方都能夠獲益，這對于善于資本運作的西方國家來說，想要借鑒并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