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賀詞”分別發了藏文、英文和中文版。三個版本有差異嗎?
李希光(清華大學國際傳播研究中心主任):達賴喇嘛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他深知在西方世界,有很多同情并支持“藏獨”的人。因此,他在藏文版和據藏文版翻譯的英文版“賀詞”里, 采取的是“西藏反抗中國當局”這個明顯暗示西藏是一個獨立國家的二元對立框架。達賴在其中文的“新年賀詞”里,采取的是“西藏人民反對中共制藏政策”的二元對立框架,把“反中共”與爭取“藏獨”劃等號。長期以來達賴喇嘛一直是在這種“西藏反抗中國”、“西藏反抗中國強權”、“西藏人民反抗中國人壓迫蹂躪”二元對立的框架傳遞自己的核心信息,而且在國際上的確有一定的傳播效果。
■達賴喇嘛是怎么通過“China”這個英文字來達到其政治宣傳效果的?
劉康(美國杜克大學中國傳媒中心主任):達賴喇嘛在針對中國公眾的中文網站上發表的言論,絕大部分都使用“漢藏民族”、“國際社會應該幫助漢藏民族建立互信與相互交流。”汶川地震后,國際輿論開始對達賴的言行有所保留。達賴連忙發動公關攻勢,在美歐四處游說。去年7月16日,達賴在美國加州演說時稱,“現在就是漢藏兩個民族必須要建立友誼的關鍵時刻,也就是漢藏兩個民族居住的地方我們要去建立一個團體,相互交流,讓互相真正的認知對方。”但在其英文網站以及在西方其他語言的語境中,達賴反復強調的是China和Tibet的對立,毫不含糊地在中國與西藏對立的框架中,使用西方的話語來表達他的觀點。實際上,達賴關于西藏的言論已經成為西方媒體西藏話語的重要部分,他的觀點基本上就是西方傳媒的觀點。達賴在去年4月6日的英文聲明中提到,“每一個藏人都有權利為他們的自由與人權去斗爭。但是如果我們在中國人民心中造成仇恨的話則無益和無助藏人的斗爭。”“我們的斗爭對象只是中國的少數領導人,而不是中國人民。因此我們千萬不能造成中國人民的誤解和傷害他們。”達賴反復使用Tibetans和Chinese people,向西方公眾傳遞的明確無誤的信息就是藏人與中國人的之間的問題,而不是藏族與漢族之間的關系。
■對“China”這個詞的誤讀在哪?
劉康:對于西藏,中國與西方的媒體處于“一個西藏,各自表述”的狀態。對西方傳媒來講,Chinese一詞指 “漢族”。所以漢藏之間的差異和矛盾被置換成了中國與西藏的沖突。相對于 “非裔-美國人”(African-American)、“華裔-美國人”(Chinese-American)等族裔與國籍并聯的身份,西方話語中并無“藏族-中國人”(Tibetan-Chinese)的稱呼。“中國”在西方話語中不是以一個現代法理意義上的民族-國家(nation-state)出現的,而是以一個“漢字和儒家文明”的形象出現的。這涉及到了西方對于中國作為多民族的現代國家的根本認識。其中的誤讀意義深遠,體現了西方社會從哲學思辨上、法理上對中國的模糊認識和偏見,可追溯到為西方現代理性奠基的黑格爾和西方啟蒙思想家。西方常常把漢族、漢字、漢文化跟中國、中文和中國文化視為一體。
李希光:今天在討論西藏的時候,學界、政界和媒體常常通過China這個詞來這樣表達,比如pro-Tibet protesters(親西藏的抗議者), pro-China protesters(親中國的抗議者)。這讓人輕而易舉地陷入了“西藏抵抗中國“二元對立的框架中。要打破這一“西藏中國對立”的框架,有必要討論一下China這個字的涵義是究竟什么?從西語詞源看,China并沒有準確表達地理、歷史、政治和現實中的“Zhongguo(中國)”。從西方歷史文獻記載看,China在西方語言中更多的是歐洲對China的虛構或奇想,而不是一種歷史文化和現實存在。China從詞根上追根溯源,有貶義的意思。日本人曾經稱中國人為“支那人”,中國人非常憤怒。但是,詞語“支那”來自于China的音譯,而西語China又來自哪里呢?中國的北方民族過去稱之為契丹,契丹靠近今天的西伯利亞,在俄語里就是“Китай”,到了英國變成了China,到了法國變成了Le Chine。日本崇尚西方,把China翻譯成日語“支那”。今天,在英語世界里,Chinese意指漢語或漢人。結果,人們認為,China指的是講漢語的漢人居住的土地,排斥了眾多的其他少數民族。那些不講漢語的人居住的地方就不算中國的地盤。假設達賴有一天承認自己是中國人,用英語說“I am Chinese”,這句話聽起來他在說自己是漢族人。從國家的未來發展戰略看,更貼切的“中國”英文翻譯應該為Zhongguo。
劉康:分析達賴的語言,我們看到了話語的強大威力。西方媒體的“西藏話語”堅持把“中國”與“西藏”作為兩個對立的概念和實體,通過話語的置換,把一個多民族、多文化的現代民族-國家的內部問題植入“國家沖突”的框架。其歷史淵源出于復雜的西方與中國的不同發展道路、不同文化背景,是一個非常需要探討和向公眾澄清的問題。但是大眾傳媒的常規是有意避免復雜深奧的歷史、學術話題,盡量把復雜的問題簡化為大眾能接受和理解的語言。西方媒體西藏話語的誤讀對國際社會產生的誤導是非常廣泛和深入的。▲
環球時報2009-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