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那藍
我的男友樸嘉寧是一個文身師。我們由于文身而相識。更簡單點說,我失戀了,想去給自己做一個記號,以紀念我落花流水的愛情,于是,我找到了樸嘉寧。
他有些蒼白,戴一副近視鏡,看上去有幾分文弱,這和我想象的文身師不同,可是,他卻有一種冷冽的氣質,在這個黃昏里穿透了我。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細而蒼白,藍色的經絡仿佛秋天的樹枝,蛇一樣爬行著,我曾經的男友,亦有這樣的手。
為何要文身?他在寡淡的黃昏中問我。
你只管賺你的錢,我說,不必問。
如果是為一個男人,我不文,因為許多女孩子在文過幾天之后就后悔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一下子猜中我。
我來過三次,三次他都拒絕了我,第四次,他請我吃飯,說沒見過比我更固執的女子,我們話仍然不多,隔著兩份西冷牛排說話,他居然只要五分熟。
后來我們漸漸熟悉起來,隔三差五吃飯,一樣的冷靜和疏離,好似相互取暖的人,冬天來了,找個依偎的地方,如此而已。
即使接吻。
我們是在下雪的那天接吻的。幾乎是輕輕地碰了一下,一點也不激情,一點也不纏綿,他沒有說愛我,我亦沒有說愛他,一切好似禮節性的往來,我們安靜地看著雪花,一片,兩片,我忽然嚶嚶地哭了起來。
有的時候,過于禮貌于女人是一種傷害。
我懷疑我們兩個是否存在游戲的目的,一個凜洌安靜,一個剛剛失戀,他的表情永遠是冷的,我亦看過他給女客人文身,我以為他會手軟,但那一刻,他像變了一個人,異常兇猛,甚至似一個劊子手,帶著兇光,不動聲色,女人有時尖叫,樸嘉寧不管,依然刺著,瘋狂刺著。
我們的愛情像一場過分的行為藝術,從一開始認識就是,我搞不清楚樸嘉寧是怎樣的人,只覺得越來越迷戀他,他的冷靜和不動聲色,他眼鏡后面的眼睛,他的細長的手。
我盼望另一場撫摸與激情。
2
有一天,他穿了一件黑色風衣約我去看電影時,我從后面抱住了他——他身上有煙草味道,這件黑風衣是一件道具,讓他剎那間性感得如同007中的男子。
我吻了他的頸。他回過身來,抱我,我們深深吻著,濕而粘。離上一次床第之歡至少有一年之久了,我渴了餓了,而他似乎比我冷靜很多,只停留在吻上。我脫掉T恤,內衣是黑色蕾絲的,這是我一直偏愛的顏色,神秘性感,帶著深淵一樣的顏色。
而他居然不能。
為什么?我問。
他吸煙,然后低下頭。為什么,我再問。
你得打我。
你說什么?
你得打我,狠狠地打,打我耳光,或者掐我擰我,都行,好不好?
他開始脫衣服,我愣住,展現在我面前是一副完美的男人身體,只是那么無力,好像多委屈似的無力。
打我,他懇求我。
我不動手。
打呀!他咆哮起來。
我揮了一下手,空中有一段弧線。
他沒有躲,我卻閉了一下眼睛。
嗯,是這樣,再打,速度快點。
我開始打,一下,兩下,三下……他呻吟著,我看到他亢奮起來,眼神里流露出對我的欲望,當我再舉起手的時候,他抱住了我。
我們纏綿在一起,終于。
但他堅持讓我掐他,他的背部,全是我的指印。
我驚訝于他的狂熱,事后他點了一支煙,又恢復到從前的冷靜,我從后面抱住他,問,為什么?
好玩。他輕吐兩字。
以至于后來每次我都要打他,由開始的輕輕打,到用皮鞭打,我越打,他越興奮,看到他身體因為皮鞭的打而泛起血珠,我心疼地撲過去,而他嚷著,滾!
他受虐的心理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由開始的心疼顫抖到后來下手穩、狠、準,全是他一手調教。
這還不夠。他讓我用煙頭,燙他。
我哆嗦了,下不去手。
可是如果不燙,他沒有激情,我哆嗦著燙下去,他居然有快樂的呻吟聲,我知道,我遇到一個變態的男人,他把SM視為享受。
每次做愛,仿佛刑場,但他異??鞓放c刺激,常常是嚎叫著撲到我身上,那時候,他異常強大,如一個軍隊,他隨口說出的都是詩:從你身后愛你,仿佛你掉頭而去的時候,我,可以多愛你一次。
我們都瘋了。
他在一個春風蕩漾的晚上忽然抱住我,我笑著問,這次你要怎樣的方式,
不,是你。
我有些驚恐。還來不及掙扎,一團毛巾塞在我的嘴里,再接著,他用繩子綁了我。我想尖叫,可叫不出,我想掙扎,可怎么能對付一個一米八三的男人,我反抗著,想說不——但來不及了。
捆綁的手臂又麻又疼,我的掙扎讓他更狠地掐住了我,一秒,兩秒,如果再多一秒,也許我就死了
然后,就在這一刻,他進入了我。
所有的悲歡剎那間被一種狂熱所蓋,我承認,那一時那一刻,我被淹沒了,被一種洪水從頭到尾地淹沒了!從未有過的激情從頭到腳地灌溉了我!
后來,更多的瘋狂讓人恐怖。他也用煙頭燙我,我尖叫著,不,是嚎叫,響徹整個樓宇,很多鄰居曾經敲我們的門,以為殺了人。我每次都想離開他,但是,他卻在事后用百般柔情跪在我面前,請求我的原諒。
我已經瘦了五公斤了,有些皮包骨頭了。
我和樸嘉寧撒謊了,說要出差半個月,其實,我去了他的蘇北老家,那個遠離塵世的江南小鎮,我去找一個原因。
我去拯救我的愛人。
樸嘉寧在一個單親家庭長大,父親很早就離開他母親,這個被男人拋棄的女人最熱衷的就是折磨自己的兒子,她叫他孽種,然后打他,用針扎他,讓他滾。
她用盡了一切辦法折磨他,因為樸嘉寧長了一張和父親一樣的臉,一天不折磨兒子,她活不下去。
盡管兒子已經很聽話,學習成績一直是最優秀的,也是第一個從小鎮考到北京的大學生,但她還是不放過他。
直到后來他走了。他再也沒有回來,而她瘋了。
樸嘉寧的母親,住在瘋人院里,好多年了,樸嘉寧本來是法律專業,本應該是一個出色的律師,但他卻成為一個文身師,在這里,我找到答案,他用不動聲色的、合法的刺青來實現內心的暴烈。他延續了母親的殘忍。
我去看了樸嘉寧的母親。在鄉下的瘋人院,油菜花開滿了田野,我穿過那些油菜花,看到一個女人正唱戲,她戴了滿頭的花,我知道,那是樸嘉寧的母親。
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叫了她一聲,媽。
她轉過頭來,你是誰?
我是樸嘉寧的妻子,我說。
她一下子抱住我,我的兒子在哪里?
整整七天,我和樸嘉寧的母親聊天,在陽光下曬太陽,清醒的時候她就哭,說對不起自己的兒子,糊涂的時候她拉著我的手說,你是誰呀,你是誰呀,你見過我的樸嘉寧沒有?
從小鎮回來之后我去見了樸嘉寧,我安靜地坐在他的對面,他有些憤怒,像一頭公獅一樣暴躁——你走了之后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你看,生意多冷清,很多客人讓我罵跑了,我心里全是你了
我撫摸著他的頭,他像個孩子一樣的哭了,別離開我,我需要你,我愛你。
我們試圖平靜地纏綿,但他不能,好久好久都不能。
他再次要求SM。我拒絕了他。他垂頭喪氣,背過身睡去。我從后面抱住他,感覺到同樣
的無力和無助。
我把照片給樸嘉寧看。是我和他母親的合影,還有他母親一個人的照片。
誰讓你去的?你調查我!他咆哮起來,告訴你,我就是愛玩SM,不愿意,就換人!
我嚇壞了,但是并不打算放棄,等他平靜下來我就說,我要帶他去江南小鎮看他母親,這是一個心結,所有人心里都有心結,樸嘉寧也不例外,他一直拒絕,但我一直懇求,并且告訴他,樸嘉寧,我叫她媽了。
他摟了一摟我,眼睛濕了。
當我們出現在他母親眼前時,我看到樸嘉寧的眼淚涌了出來。
他母親并不清醒,撫摸著他,你是誰,你認識我兒子樸嘉寧嗎,快叫他回來吧,我想他,我對不起他。
那幾天,我們一直在陪著他的母親,有一天,她終于清醒,對著樸嘉寧看了又看,兒子,你不是十三四歲嗎,誰讓你長這么大的這個姑娘我認識,是我兒媳婦,前些天來過的,兒子,你還要媽媽,我一定聽話,一定聽你的話。
媽,我們要你,我說。
樸嘉寧抱住我和他母親,嚎啕大哭。
從小鎮回來后,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關了文身館,樸嘉寧說,夠了,已經夠了,他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發泄了,他找了一個律師所,笑著對我說,做回本行吧。
我們好像重新開始談戀愛,連接吻都像是新的。
他小聲問過我一個問題,如果他一直不能,我還會愛他嗎?
嗯,我說,愛。
我看到他眼睛又濕了。
我沒有想到激情那么快就回來,在樸嘉寧生日那天,我上街買了很多菜,然后做蜜汁火方、龍井蝦仁、東坡肉、脆炸響鈴、冰糖醋魚全是樸嘉寧愛吃的,他教過我,燉肉的時候開始一定要大火,讓肉發緊,然后小火,慢慢讓肉放松,入味,五味雜塵才能進去,然后再大火,讓肉再緊,這一次緊和上次不同,是把所有的味道重新吸入,緊緊地吸進去,牢固了
我還買了一大抱藍色妖姬,我知道我的愛人喜歡藍色。
一進門他就呆了。我穿了一件粗布的藍色裙子,長發披了下來,還濕著。
從不再SM到現在,有三個多月了,我們一直守身如玉,不是非要這樣,而是,不能。
而這次,他一下抱起我,然后吻起來。我感覺到他的膨脹與兇猛。
我的裙子掉到地板上,他一寸寸地吻我,像一個不講理的拆遷公司,推進到我的小巷,瓦解了我的城,進入了我的城。
是的,他是以這樣溫柔而堅決的方式進入了我的城。
而且,我們持續了那么長時間,我簡直不能想象的時間長度,菜都涼了呀,我小聲說。
再熱——他說。
我們纏繞在一起,他把頭埋在我的胸前真好,他說,溫柔真好。
我流淚了,我說,樸嘉寧,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