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證了西安獨立影像的發展歷程,最早是什么契機讓西安的年輕作者開始了創作之路的?
當時是02年吧,楊子把首屆獨立映像節帶到了西安,張獻民、章明、邱志杰都過來了,是在建筑科技大學做的。我參加了那次展映,作品是01年做的《垃圾車》,那是我第一次拍東西,借的是我舅舅的Hi8掌中寶。
獨立映像節在西安的展出,你認為是否對當時的西安年輕創作者帶來了影響?你的第一部作品在這次映像節上反響如何?
影響是一定的,當時西安真正做獨立影像的作者很少,很多自己想看的片子都沒有機會看到,我也是從那次展映之后開始才逐漸進入到這個圈子的。片子當時的反響還是不錯的,因為大家都感覺很新鮮,后來《西安晚報》,《華商報》等一些本土的主流媒體開始陸續關注我們西安這些年輕的作者。這個圈子慢慢開始形成了嗎?
對,02年年底,我做一個劇情短片,后期設備老出問題,就找到了周漁,他當時剛從丹麥回來,后來我們聊得很好,慢慢的一些朋友漸漸地走到了一起,經常聊電影、談想法。之后我和幾個原來美院剛中的同學一起做了“六合藝術公社”,我們在二府莊租了一套三層樓的整院,當時是非常理想主義的,把原來辦畫室的錢往里面花,希望把六合做成一個當代藝術的非贏利性獨立空間。當時,我們辦了周漁的個人專場展映,還做了四個當代藝術的展覽。這里漸漸就形成了一個最早的聚點,但是后來我們找不到合適的方式維持,雖然只支撐了兩年多的時間,但重要的是它將散落在各個角落的年輕作者們聚到了一起,包括李軍虎,閡韜,薛明,劉佳、張林子,石磊、田波、陳長青等等。

這個時期你又創作了哪些作品?
03年做了一部紀錄短片給鳳凰衛視,當時他們在做“DV新世代中華青年影像大展”,片子11分鐘,主要是說“非典”的,還間斷的拍攝了幾部實驗性的短片。我覺得這段時間,主要還是一個思考和嘗試的過程。
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思考準備之后,你在創作上有什么轉變?
也是慢慢的摸索著走,《無煙煤店》事實上可以算是我真正的處女作。當時我租住在二府莊,辦著個畫室,冬天要燒爐子取暖,所以經常要去村子的一個煤店買煤,那是一家陜北人,父親帶著三個兒子來西安掙錢。冬天的傍晚,飄著雪花,一家人圍在房子里一盞昏黃的小臺燈旁吃飯,伴隨著廣播里的流行歌,三個年輕人在門前的空地上打起了空翻,突然間,我有了想拍他們的念頭。這個畫面深深的打動了我,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一種青春的力量,一種在生活壓力之下的力量,很放肆。當時大概前前后后拍攝了有八九個月,這個片子我更傾向于“直接電影”的方式,在和他們的長期相處過程中,一直堅持不介入的姿態,希望用影像本身來進行敘事,后來基本上做到他們在我面前毫無顧忌的脫衣服去洗澡的程度。
《無煙煤店》后來參加了“云之南紀錄片電影節”,當是也是西安的獨立影像第一次在全國范圍內亮相吧?
是的,那是2005年,我的《無煙煤店》周漁的《太爺》還有劉佳的《不要告別》一起人選了云之南。當時去了之后就感覺特別好,有種找到了大部隊和家的感覺,我們第一次走進國內的影像圈子,和國內的其他作者也是第一次認識,包括我們很敬重的前輩吳文光,康健寧。我每每給其他人敘述的時候都會想起來那時溫馨的提醒多加衣服之類的雙語手寫海報,酒吧里張獻民組織的沙龍聚會,老是喝醉的性情中人胡新宇編輯場刊的獨立策展人張亞璇,嚴謹而和藹的呂新雨老師。總之,那次云南之行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銅川的林鑫也是那時候認識的,他是個對生活充滿熱情的中年男人,在回程的火車上我們聊了很多,后來我收到了他寄來的詩集,里面有很多詩在今天讀來依然感動。
在“云之南”你遇到了中國新紀錄片運動的幾位前輩作者,他們對你后來的創作有什么樣的影響?
他們讓我感到了紀錄片的精神和自下而上的力量,和他們的談話使我受益匪淺。當時他們對我說西安是一個相對不那么浮躁的地方,一個比較安靜適合做事情的地方,使我更加堅定了在西安待著的想法。你的身份一直以來比較獨特,基本上是跨越多個領域。包括圖片攝影、策展、紀錄片創作、在太學里教書,當代藝術等等。這種身份的多元性給你帶來了什么,
我覺得策展這個事情,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因為大家覺得我還能寫點東西,而朋友們也都希望能夠和外界的交流更多一些,當時做的一些展覽,我想對西安影像資源的整合包括對外的交流起到了一些作用,包括當代藝術層面的,因為我上過美院附中,朋友大多是畫畫的,所以跟他們很熟,沒有人會把我當成純影像的創作者,他們的新作品都會讓我看的。在我看來這些都只是媒介而已,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想法。紀錄片的創作我覺得不會是高密度的方式,有時候當代藝術和其他方式可能會給我一個出口,讓我從水里出來喘幾口氣。
從個人的創作理念上,今天你如何理解紀錄片這種藝術形式?
“真實世界”是相對的,歷史有正史和野史之分,而話也有兩說。我們在看待生活本身的時候多半是帶著自己的情感與個人經驗的。我理解的客觀世界未必是真實的,更未必是大家所認為的真實。我更喜歡紀錄片本身所具有的本質和魅力,不管它是朝哪個方向發展,或者進度的快慢不同,但通往的終點卻都是一樣的。而紀錄片在創作上的煩惱大多是外部的,我覺得是可以通過有效的方式進行調節的。這次我的新片《大水》是一個宏大的主題,但是我希望仍舊保持自己的思路,并希望將這個思路一直延續下去。
《模特》是在《無煙煤店》之后的作品,請談一談。
2004年我再次遇見了我上美院附中時就畫過的一位老人(模特),后來我了解到她是我奶奶的河北同鄉,她為人很平和,自食其力,沒有家人,這一拍就是一年多,春夏秋冬,時間如梭,我陪著老人度過沒有電視和年夜飯的春節,我聽到了很多的民間語文,也看到了一個老人晚年的孤獨與安詳。我一直覺得它是個很安靜的東西,是很個人的情感,浮躁的時代下沒有人愿意看一個普通老人單調甚至乏味的生活,所以也沒有給什么人看過。但后來給服表系的高挑女生們上課放映時,女生們竟然落了淚,花了妝,更有選修班的女生經歷了從輕生到選擇堅定的生活。對于我而言,擁有這些記憶就足夠了,比任何獎勵都值得。它讓我感受到紀錄片的力量和情感,我曾經打算一直拍下去,但沒有做到,生活本身就是場戲,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或許也是為自己尋找借口,上個月,老人不在了,我是從一個老師的嘴里得知的,突然有種很難受的感覺,勝似親人。《模特》于我有一種非常的情感。
今天中國獨立影像正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許多之前能夠更個人化更單純的作者面對一系列狀況都有些不同選擇與分化,你如何看待你未來的創作?這種來自現實的焦慮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
85之后的當代藝術都在尋找一種自己的方式,都在不斷的嘗試革新。我認為到今天我們應該更關注故事本身,人本身,而
不是關注樣式。我希望我們重新回到現實中,特別是我生活的西安,這是座太過厚重和保守的城,他們過分的關心死去的人和曾經的輝煌成就,陶醉于昔日的盛世時光中,要恢復周秦漢唐的雄風。但我想我要做的是記錄下這正在發生的故事和這其中的蕓蕓眾生,因為他太復雜了,什么東西都攪在里面。
由于你一直以來在西安的獨立影像圈內也在做策展的工作,就你的影像,能不能談談其他作者的創作?西安的朋友圈里,周漁是一個充滿激情和具有政治傾向的作者,他注重關于意識形態的表達欲望和關于個人權利的反復表述,在題材的選擇上很刺激,敢說話,就像《彼岸》和他正在籌備中的故事片《河流》和紀錄片《西藏》。而李軍虎其實是非常感性的,但因為工作的原因,電視領域的短,平,快的擺拍要求讓他曾經很郁悶,他一直在尋找一種在電視領域內更加個人化的創作路線,《父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既完成了電視播出版本,也拿到了CNEX的創作基金,最終完成了個人版本。
西安獨立影像在故事片方向的發展情況如何?比較緩慢,這里面有資金的問題,也有積累方面不成熟的問題。像張忠華的《霸王年代》,也在尋找種自己的語言,但還很生澀,我覺得這方面還需要走很長的路,我期待能盡快看到西安獨立影像在故事片方向上有好的作品出現。在面對現實壓力的情況下,你現在是如何做的?我畢業后留校在西安美院任教,目前當代藝術層面的作品簽約于長征空間,紀錄片方面有基金會在資助,所以沒有太大的經濟壓力,相對在創作上沒有什么太大的限制,不會因為利益的誘惑而改變自己的態度和觀察事物的方式,我盡量讓自己在藝術創作上保持個干凈和真空的狀態,
你如何看待西安的區域主義?
不能否認一個區域的特性,肯定是有“在地文化”存在的。西安的這些作者在性格上整體都比較內向,交流是建立在彼此熟悉的基礎上,更加偏向于知識分子社會批判的現實意義。
你也拍攝了一部劇情類的獨立影片《麻雀》,它的情況如何?
《麻雀》中垂死的東西和空氣里停滯的傷感氣息是我想要表述的,青春的成長,現實的焦灼,短暫的快樂。這個時代是一個充滿痛苦的時代,一種無時無刻不舒服的狀態時常籠罩著我們。從表面上看可能還有縣城電影的感覺,但實際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在里面試圖尋找自己的語境,包括攝影方面的,但里面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因為畢竟是第部劇情類的影片。
《麻雀》所體現出來的風格上的特點,例如場景的轉換影片的節奏等,似乎都與你對于長鏡頭和穩定鏡頭的執迷有關。這種方式和你之前紀錄片的風格有關系吧?
我覺得它和我的紀錄片的確有很大關系,一個人美學風格的形成也是一個連貫的過程。我比較拒絕影像本身的沖突,我喜歡一些更簡單的東西。我希望我的故事,是隱藏的。平緩的,我希望從這種視角發現更多內面的東西。
目前CNEX監制的紀錄長片《大水》的情況怎么樣?
經過一年多的前期拍攝,現在已經基本剪輯完成了,成片180分鐘。2008年12月23日在臺北首映過了,現在等待最終的確定版和做英文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