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勤
葡萄
因為有了心事
變成了酒
發酵的是青春
陳釀的是心情
不可喝不可喝
一喝就醉
那種叫做慕薩萊思的酒……
關于慕薩萊思酒的發明,雖然沒有留下詳細的史料記載,但在人們中間一直流傳著慕薩萊思源于愛情和友情的傳說。
關于愛情的傳說是源于一個叫阿曼古麗的維吾爾族女子。
傳說美麗的阿曼古麗居住在葉爾羌河邊,一次偶然的邂逅,老天讓溫柔的阿曼古麗和剽悍的刀郎漢子買買提一見鐘情。
可當時的刀郎人是注定要遷移漂泊的,千般無奈,萬般不舍,買買提留下一句誓言后,還是離開了阿曼古麗。

葡萄熟了的時候,就是買買提回來的時候了,阿曼古麗這樣盼望著。
可是,葡萄熟了一年又一年,買買提卻再也沒有回來。
好像是春暖花開的日子,又好像是胡楊落葉的秋季。因為時間太久了,阿曼古麗已經想不起分別那天的具體細節了。可她記得他說過,他們的愛情就像親手栽下的葡萄樹一樣郁郁蔥蔥,就像即將結出的葡萄一樣甘甜醉人。
因了他的一句“葡萄熟了就回來娶你”,她年年在葡萄樹下懷想十六歲那一年的月光。
在燒煮葡萄汁時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在釀酒,她只是想把和他一起種下的葡萄保留下來,哪怕是以水的姿態。
沒有人知道她把多少想念、多少等待、多少渴望煮進了葡萄汁里。然后,她夜夜舉杯向他走的方向,在微醺時把自己想象成他最美麗的新娘,這應該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秋天來了,無論多么茂盛的葡萄樹也無法抗拒歲月的侵蝕,葉子開始一片一片凋落,枝杈上的葡萄也開始由圓潤飽滿變得萎蔫了,一如阿曼古麗的青春。
自古多情空余恨。因了一個癡情女子的愛情,阿瓦提刀郎人有了一種自己的酒——慕薩萊思。
也有老人說慕薩萊思是這樣產生的:古代刀郎人中有個熱情好客的木沙,即使在偏遠的地方也有他的親朋好友。他請朋友吃葡萄,但是由于距離遠,好友忙沒能及時來。天氣漸漸涼了,清晨的樹葉上都有霜花了。木沙怕葡萄壞了,就把它們洗干凈,放在壇子里,等著客人的到來。
就這樣過了許多天,有一天客人們來了。木沙殺雞宰羊熱情地款待朋友,飯吃到一半時,他突然想起壇子里還準備的葡萄。眾人幫他抬出壇子,打開一看,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而曾經顆粒飽滿的葡萄都變成了葡萄汁,木沙只好遺憾地說:“我原本是想請你們吃葡萄,現在葡萄都變成了葡萄汁了,盡管這樣,你們還是品嘗一下吧,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呀!”然后給每人都倒了一碗,大家感念他的淳樸,都喝了。沒曾想過一陣兒,渾身不乏了,心情也舒暢了許多,腦袋暈暈乎乎的,步履蹣跚像踩著棉花,于是大家都跳起了熱情、強烈、粗獷的刀郎麥西萊甫。大爺和大娘忘記自己年齡,遠道來的客人忘記了旅途的勞累,好客的農民也忘了生活的艱難和種種不如意,大家盡興地唱著跳著……

從此以后,每年葡萄熟了的時候,木沙都摘下葡萄擠出汁,裝進缸里密封,四十天后打開喝,這就是慕薩萊思的雛形。慕薩萊思的名聲傳到阿瓦提的各個村落,人們摘下葡萄擠出汁,煮熟后經過一個時期的密封之后,就打開壇子和缸,開懷暢飲,盡情享受。
古代西域盛產葡萄,酒類主要是葡萄酒,不似中原用糧食釀酒。那句有名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中的“葡萄美酒”,就是指西域葡萄釀造的酒,而慕薩萊思是最原始的葡萄(酒)飲料。
無論哪一種慕薩萊思的傳說,都無一例外地強調了其制作過程的純正,幾百年來,一脈相承的也是它的純正。
阿瓦提的慕薩萊思是原汁葡萄汁經發酵而成,不摻一絲雜質,其純正的品質暗合了阿瓦提人的某種精神。
慕薩萊思是刀郎文化的表現形式之一,是阿瓦提人心靈深處渴望的一種表達和皈依。
遭遇情人
九月的一個黃昏,在新疆南部阿瓦提縣葡萄村的葡萄架下,我毫無防備地遭遇了慕薩萊思。
“如果你有心事,千萬不要喝,很容易醉的。”阿瓦提的朋友很認真地告訴我。
也許是我抑郁的靈魂還沒有找到皈依的路,我這個異鄉人在痛飲了兩大杯后,強烈的慕薩萊思讓我有些寒冷的胃感覺到了翻江倒海般的沸騰,大腦處于不可知的眩暈中。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冰冷的慕薩萊思喝進胃里,先讓你從頭涼到腳,隨即又有一股熱流從腳底漫上腿、胃、心,直至思想的最深處。
慕薩萊思的熱烈可以讓你在眩暈中體會到極至的快樂。這時候你就是自己,完全的自己,你就是你的上帝,你就是你的君王,無所不能,無所不在。
在這一場遭遇中,慕薩萊思讓我在心靈深處體會到了痛苦的灼燒和甜蜜的幻想交織在一起的那種未知的迷惘。
對于不能把握的,我怕了。
又回到了城市,又開始熟悉的都市生活。
和從前一樣擠公交車,打卡,上班,下班,回家,日子好像沒有什么不同。
可一樣的日子卻又有些不同,我說不清為什么,但內心清楚地知道日子確實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我開始思念那種強烈,甚至那種未知的迷惘。
思念慕薩萊思像思念情人,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給自己找一個理由,給心情放一個假,只為了秋天里最后那一粒在阿瓦提等我的葡萄,那一滴純正的慕薩萊思。
也許是因為前緣未盡,也許是因為痛苦得深刻,注定了我要與這種叫作慕薩萊思的阿瓦提葡萄酒糾纏不清。
經歷了內心數不清的掙扎和斗爭,慕薩萊思最終還是誘惑了我。
重返阿瓦提,慕薩萊思仿佛蓄謀已久,不費吹灰之力就襲擊了我的心。而在慕薩萊思的誘惑下,任何抵抗都顯的那么蒼白,那么無力。
或者說我已經不想抵抗,情愿被它誘惑,情愿做它的俘虜。
慕薩萊思是洞察一切的,它仿佛看見了我的心,看見了我的掙扎和斗爭,它以博大寬容的胸懷接納了我,這一次我們異常默契,像是相知多年的故交。在陽光正好的午后,在夕陽斜照的黃昏,在新月初生的傍晚,痛飲著慕薩萊思,在眩暈里感覺著快樂、希望、激情和感動。
慕薩萊思像一個情人,無論如何接近總有些說不清,總有些神秘,總有些誘惑,它藏在我心里最深、最柔軟、最不可觸及的高處。只有在無人的夜晚,扶梯而上,小心翼翼地拿下來在月光下晾曬。

慕薩萊思
黃昏,順著幽深的小巷,尋著酒香,覓到唱著維吾爾族民歌的小店,就找到了慕薩萊思小酒館。進得大門來,才發現一律是土質的平房,大約有七八間,圍成一個四合院。
隨手推開一扇門進去,地上爐火正旺,空氣里氤氳著慕薩萊思的味道,誘惑著你不由脫掉鞋子,爬到土炕上,盤腿而坐。含笑的維吾爾族姑娘自會端一壺上好的慕薩萊思來。這里還有下酒的各種精制小菜供客人挑選,費用卻出乎意料的低。
三五知己,輕酌慢飲,無論是閑聊見聞,還是抖落心事,慕薩萊思小酒館都是適宜的。
這獨具刀郎特色的小酒館,不似城市裝飾講究典雅浪漫的酒吧,但一樣具有別樣的風情。
慕薩萊思的原產地在阿瓦提縣,這里的人們釀造慕薩萊思已有很久的歷史了。
《史記·大宛列傳》中記載有“以蒲桃多酒,富人藏萬石,久者數年不敗”;《博物志》中也有“西域有葡萄,積年不敗,可十年飲之”的記載;《舊唐書》載龜茲國“饒葡萄酒,富室數百石”;在《本草綱目》卷二十五中記載“葡萄獨不用曲”,久飲“耐寒……駐顏色”。并有“葡萄酒熟紅珠滴”的贊美詩句,以及“自釀葡萄不納官”。當時大多數人家都會釀酒,且為自釀自飲,不交賦稅。阿瓦提縣居民代代相傳繼承了這一古老的傳統方法,釀制的慕薩萊思葡萄酒,是古代西域葡萄酒的活化石。
直到上個世紀50年代,阿瓦提縣農村仍以慕薩萊思為唯一的酒飲料。這里形成了“村村舍舍煮酒忙,香氣氤氳漫農家”的景象。民間釀造慕薩萊思歷來極為普遍,群眾飲慕薩萊思往往以酣為快,酣后意恣,高歌狂舞,盡興而怡然,再現了古代西域酒文化的遺風。

慕薩萊思的制作方法說起來非常簡單,先把一串串的葡萄檢查一遍,一顆腐爛的或壞了的葡萄都不留,收拾得干干凈凈,在干凈的水里一一洗過,之后將洗凈的葡萄放進新的過濾袋中,將葡萄擠壓之后,葡萄汁涼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倒在鍋里用文火燒煮,使之蒸發掉三分之二。在燒煮過程中要時刻注意鍋內葡萄汁的變化。燒煮一定的時間后,鍋里會起泡沫,給笊籬上裹上過濾布,一點雜質不留地過濾干凈。再燒煮一個時辰之后,又會出現泡沫。這時別動它,過一會兒葡萄汁被煉得像油一樣,泡沫就會分散消失——這樣慕薩萊思熟了。沒有看到上面的兩個變化,就不是好的慕薩萊思。用筷子尖將慕薩萊思放在指甲蓋上,如果它在指甲蓋上不流動的話,這時立即熄火,原樣放在鍋里,等涼了之后,第二天倒進口徑10至20公分的壇子密封,慕薩萊思就做好了,四十天后就可以打開飲用了。
也有人說,如果將葡萄汁倒在鍋里燒煮時,給鍋中放上一兩公斤的蜂蜜,喝了這樣的慕薩萊思醉得時間長,使人精神異常興奮,如果有可能的話,加上些玫瑰花汁口感更好。用十分之七的紅葡萄,十分之三的大索卡葡萄(若沒有,有圓的綠葡萄也可以)燒煮的慕薩萊思顏色會非常漂亮。
其制作過程全部為手工操作,所以一樣的葡萄,一樣的器具,一樣的步驟和程序,每個人燒煮出的慕薩萊思卻不一樣。更為神奇的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心情和狀態下燒煮的慕薩萊思,味道也會不同。所以有一千個人燒煮,至少就有一千種不同味道的慕薩萊思,就像有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對愛情詮釋一樣。
如今的阿瓦提農民都燒煮慕薩萊思。每年九月到來年的三月底,家家輪流用慕薩萊思招待客人。一般是請客的人準備好飯,鄉親們吃過飯后,主人將燒煮好的慕薩萊思全部拿出來,大家一邊跳著麥西熱甫,一邊品嘗慕薩萊思,通宵達旦不睡覺,人們以娛樂的方式度過冬天。作客時喝酒的人,把酒醉程度作為評價慕薩萊思的一個標準。第二天,人們到處談論昨天的娛樂,評論慕薩萊思的優劣,燒煮的師傅名聲因此大振。誰家慕薩萊思燒煮得好,誰家在村里就有地位。

新疆南部阿瓦提的慕薩萊思質地純正,味道特別,適當地飲用使人歡愉,來了阿瓦提不喝慕薩萊思,就像見到寶石卻忘了拾一樣讓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