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巴格達的傍晚。夕陽都是血色的。
這里剛剛發(fā)生了一起沖突,被聯(lián)軍圍殺的除了伊拉克左翼分子外,還有十幾個平民。一個3歲左右的小男孩的一條胳膊被炸斷了,他昏倒在地,那只小手孤零零地躺在他身體右邊十米左右的地方。
里維爾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在記者當中,他顯得很醒目——他拿的是家用DC,而且在記者已經(jīng)習慣而麻木的眼神當中,他那種深沉的、包含著痛意的眼神讓人記憶深刻。
除了記者,一般人是不愿意在沖突剛過,硝煙還未散盡的時候到達現(xiàn)場的。他是個例外。
不久后的一天,左翼分子企圖劫持聯(lián)軍軍車上的物資,雙方發(fā)生交火。我得到消息后馬上趕到了郊外的現(xiàn)場,在那里我第二次看見了里維爾。
我興奮地拿起相機,準備抓拍聯(lián)軍向左翼分子開火的畫面。鏡頭里,左翼分子躲藏在物資車后,把一顆銀色的、拳頭大小的炸彈扔了出來。
一股大力把我向后拖去,“閉眼!否則你會瞎掉!”我被拽得踉蹌地向后倒去,危急時刻我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手同時按動了快門。即便是閉上眼睛,也隱約覺得眼前的血色猛地一亮,接著傳來了一陣慘叫聲。
“劇烈閃光彈,他們突圍了!”身后,一個聲音平靜地傳了過來。我扭過頭去,遞過來的是一只大手。“里維爾。”他自我介紹說,藍眼睛里帶著一些友善的笑意。“你不是記者,”我笑著和他握握手,“就算是戰(zhàn)地記者,也不會這么了解這些武器。”他點點頭,沒有解釋。
回去的路上,一個美國記者悄悄告訴我:“離他遠一點。他是個屠夫,C&K;公司武器實驗室的科學家,美國有20%的殺傷性新武器是他們研發(fā)的,是他們給這個世界帶來了災(zāi)難!”我愕然,開始有些明白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后來我總是有意避開他,我覺得他滿手血腥。
那是聯(lián)軍的一個記者招待日。我們采訪完畢后,從聯(lián)軍軍營開始向巴格達返回。因為路途遙遠,所以中途有人要下車方便。我和幾個記者留在車里昏昏欲睡,里維爾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還善意地對我笑了笑,我裝作睡覺的樣子沒有理會。
可是,大概一分鐘后,一輛吉普車快速從我們車邊掠過。一顆黑色炸彈扔進了我們的車廂,冒出的青煙讓我們慌亂起來,大家擁擠著想下車,里維爾卻在車下大喊:“不!不!千萬別從車門下車!砸碎車窗,快,跳下去!”我們都一愣。我想起了他的身份,拿起手里的相機奮力地砸車窗玻璃。
在眾人拼命撞擊下,堅實的軍車玻璃終于被砸開了。人一個個地鉆了出去,里維爾不斷在后面催促:“快,快一些!車里這顆手雷馬上就要爆炸了,快!”
在我們鉆出車窗向前狂奔時,聽到了一聲巨響。
因為逃生迅速,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受傷最重的要數(shù)最后鉆出的里維爾。原本應(yīng)該在安全區(qū)的他為了救我們,背部被炸入了許多手雷碎片,一片焦黑。
他在巴格達聯(lián)軍援助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了許多。他心有余悸地說:“上帝,我們總算脫離了死神的擁抱。”“你到這里來做什么?”我忍不住問了里維爾這個問題。
他讓我把他床前的包拿過來,打開,從里面拿出了幾本相冊。相冊里有阿富汗,有巴格達,有巴基斯坦邊境沖突的照片,上面充滿了死者和傷者,似乎能透過這些照片聽到那些死去的靈魂和幸存者的呻吟。
“我是一個武器開發(fā)科研人員,”里維爾輕輕地說,“我們的任務(wù)就是開發(fā)出一些威力更大、威懾力更強的武器。但我們實驗室在一個紀錄片里看到了戰(zhàn)爭肆虐下的那些鏡頭,我們迷惑了。從那以后,我們實驗室的5個人就利用假期,分別到一些有戰(zhàn)爭和沖突的地方去,拍一些照片回去,掛在我們的實驗室里。它提醒我們不能再去發(fā)明那些威力巨大的殺傷性武器了。科學在我們手里,每一次進步只能是災(zāi)難。”
“那公司能同意嗎?”我看著里維爾奇怪地問。
他搖搖頭,苦笑著說:“對我們來說,只有發(fā)明新武器才是成績。公司對我們很失望,但我們不能為了業(yè)績和高薪就放棄良知。我們一直在呼吁更多的同行都這么做,我們可以開發(fā)一些沒有殺傷力但可以制服敵人的武器,對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說‘不!”
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想。
里維爾?邁克,一個34歲的美國人,或許他算不上科學家,或許他終身都無法取得任何與科學相關(guān)的成就。但是,他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的成就——一種良知與道德上的成就。它無時無刻不在閃光,甚至比諾貝爾獎還要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