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記:豐碑

向 迅

凌晨兩點讀史書

凌晨兩點,不只是我的燈還亮著

也許不只是我一個人

在讀史書。我感覺到夜色中

還有許多明亮與我跳動著的小小的紅心

對應著。它們是愛我的

正如我愛著生活中偶遇的每一個人

凌晨兩點讀史書,有一些帶著火的詩句

在泛黃的紙張上燃燒

開始的時候,還吐出了一些血

鬧鐘的指針在寂靜中

咔嚓咔嚓一陣暴走,只有月亮

摁住了那么多的不安,潮水才漸漸回到大海

讀史書,一定要和司馬遷一樣

帶著第三只眼睛去讀

可我讀著讀著春天以后的那些章節

竟在欣喜中掉下眼淚

情緒又一次差點失控,我就要喊出聲來

嚎叫出這個時代的美學

凌晨兩點,我的床頭燈一片雪亮

我在史書中讀出了幾代人

迥異的背景相同的結局

讀出了一個國家不平凡的成長歷程

這多么像一個人讀另一個人

從苦難中讀出幸福,是多么榮幸

麥穗豎立的豐碑

這些年我一直在練習詩歌,可修辭仍顯欠缺

技巧笨拙依舊,多像我木訥的鄉親

說不清血液這種液體的顏色,形狀和體積

它們也許就是奔跑在我們體內的

一面面旗,迎風招展,讓我們活命

也許是一粒粒燃燒的火種

從這個民族的第一位先人開始

薪火相傳,你我是多么幸運

在歲月的敲擊聲里,它們有黃金的重量

這溫熱的河流,像目光里的憐憫

像陽光下芬芳的谷物,像母親們年輕時

飽滿的乳房。那大地中央的糧倉啊

讓人一生回味無窮。這深藏身體內的井

這含鹽的富礦,這夢幻般的顏色啊

把它們分離開來,血細胞

分明就是祖國黎明時分天空的顏色

血漿就是那天空抽象的云朵,大地的山岡

有多少塊血小板,就有多少個村莊

血液循環流淌,在我們站著或躺著的山河

在我們奔跑之時,在春寒料峭的指尖

它們像火把一樣燃燒在我們的心臟

照耀著我們足下荊棘叢生的道路

這一群兄弟,陪伴我們或苦難

或幸福的一生。我們的心情

和著它們流速的節拍,經過快速、平穩

和緩慢三重奏。這多么像我們

跌宕起伏的民族,像我們大起大落的命運

這永不停止歌唱的調子,讓雙手

生滿寓意深刻的繭,讓心裝滿十足的愛

愛著清晨的祖國,黃昏的鄉村,年老的父母

還有年幼的下一代。這猩紅的液體

讓我對生活和故鄉愛得如此熱烈

即使被石頭摔打得一敗涂地

也要用麥穗和稻谷,為我們古老而年輕的民族

豎立一座無形的豐碑,記錄生生死死

記錄歷史中的苦難和今日的榮光

血液中奔突的祖國,我該怎樣愛你

你在我的血液中不停奔突

每日每夜,像一輛不知疲倦的挖掘機

用鋼鐵一樣堅定有力的手臂

鏟除自卑,那來自舊時代的貧窮

揮去陰影,那來自近代史的屈辱

在黎明的窗前,我看見雪白的云朵

托舉著洪鐘一般的信念和古銅色的信仰

那一刻,悲欣交集的漫長瞬間

面對歷史這面沉重的明鏡

我要寫下什么樣的詩句才對得起這寧靜

春天又一次占領了時光的高地

桃紅李白,這些美好的預言

正好道出了從我血液中奔突而出的聲音

青草的綠,也邁著整齊的步伐

把旗幟插向北方的森林南方的水田

當一個日子從日歷上撕下

另一個更美好的日子已悄然來臨

太陽神性的光輝和月亮迷人的膚色

交相輝映,祖國在我的血液中

日夜奔突不停,我該怎樣愛你?

站在一幅中國地圖前凝視

站在一幅中國地圖前

我找不到自己,我像一棵小草

擠在一個不顯眼的位置

在故鄉的一棵白楊樹下

遠方的山岡漸次綠了

一公里之外的那條河流經過一個冬天的練習

民族唱法一日比一日動聽

悠揚至我小小的撲騰著的內心

站在一幅中國地圖前

那些我曾經路過、小住過的城市

在我的凝視中落下滾燙的熱淚

它們名字擠著名字,身子挨著身子

像誰作的記號 閃耀在一個人

長長而喜悅的旅途線路上

誰轉身,誰就會終生難忘

站在一幅中國地圖前

我才感覺到一顆露珠的偉大

它的眼中裝著一個人的祖國

包括它曾經的貧窮、屈辱

還有它現在的富裕、自信

它的眼中裝著一個人長長的一生

裝著一些被我們忽略的細節

和我們不曾發現的光榮

站在一幅中國地圖前

你才發現你的祖國有多美

從東到西,從南到北

多么遼闊的草地,平原,高原

丘陵,森林,濕地,河谷

那么多年輕的母親在清晨醒來

打開院子迎來第一縷陽光

北京在晨曦中升起鮮艷的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