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想吃蛤蟆肉

楊金鳳

阿寶在一家公司干保安。他人長得壯,臉又黑,穿上那身衣服往門口一站,倒也有幾分煞氣。公司里美女如云,一個比一個漂亮,每天從阿寶眼前飄出飄進,令人目不暇接。自然嘍,這些漂亮的城里姑娘是不會把門口這個鄉下來的黑小子當回事的,誰也沒正眼瞧過阿寶一眼。阿寶呢,也是出來闖蕩過幾年的人,他知道自己和這些女孩的距離遠著呢,人家那叫白領,他是藍領,白和藍根本就不搭界。所以呀,美女再多,他也是老老實實不敢多瞧一眼。

可這一天有點怪,一大早有個女孩上班來,走到阿寶面前時,竟然沖他微笑著點點頭,打了個招呼。這事兒以前可從來沒發生過,阿寶慌忙向兩邊瞧,他還以為人家不是對他笑呢。

女孩接著又主動對他說了句:“早上好!”阿寶頓時受寵若驚,笨嘴笨舌地回答說:“哎……早、早上好!”

女孩一笑,快步走了進去,阿寶還回不過神來。公司里其他女孩陸續進來了,與往常不同的是,這些漂亮的女孩兒打他跟前走過,一個個都跟阿寶打招呼,而且臉上都是燦爛的笑容。

等人都進去了,阿寶拿下帽子,使勁撓了半天頭皮。這事兒讓他摸不著頭腦,以前這些姑娘進來時,就像一個個驕傲的公主似的,眼也不斜一下;現在突然來了個180度大轉變,能不讓他暈頭轉向嗎?

說來奇怪,自打這天起,公司里的女孩們進出公司,老遠就會親切地跟阿寶打招呼。她們忽然這么有禮貌起來,阿寶反倒感覺不適應了;再說,每天要跟這么多的女孩都打上一遍招呼,也有點累人啊。

一天下班后,人都走光了,阿寶正想也走人,忽然公司里匆匆又走出一個女孩,沖他笑了笑,解釋說自己因為加了一會兒班,所以出來晚了。阿寶認得這女孩,是他眼中全公司最漂亮的,就不禁多瞧了兩眼。

女孩剛走出公司門口,一輛小車“刷”地停在她跟前,從車上下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和她說起了什么。沒說幾句話,女孩想要離開,男人卻抓住了她的手,好像非要拉她進車里去。女孩不禁驚叫起來,一邊回頭向阿寶求援。

阿寶一看,猛地拔腿沖上去,往兩人中間一插,沖那男人厲聲喝道:“干什么?干什么?”

男人把手一松,女孩趁機躲到阿寶背后,說:“楊老板,對不起,我真的沒時間和你吃飯,請你以后也不要來找我了!”男人十分喪氣,狠狠地剮了一眼阿寶,知道討不了便宜,只得掉頭上了車。

男人走后,女孩仍然心有余悸似的,眼巴巴地看著阿寶懇求說:“您能不能送送我,我怕他在路上再糾纏我……”阿寶一聽,這有什么不行的,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在路上,女孩大大方方地說她叫黃云,還告訴阿寶,剛才那個楊老板是個色鬼,仗著自己身家千萬,家里已經有老婆了,還想打她的主意,以為她是個貪圖享受的女孩呢!女孩說,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背叛妻子、家庭的男人,所以就算那個楊老板給她一座金山,她也不會放在眼里的。

阿寶聽罷,不由得暗暗佩服,心里說,這個女孩可真有骨氣,視錢財如糞土,這年頭這樣的好女孩可不多呢!

送黃云到了她家樓下,黃云熱情地請他上去坐一坐。阿寶哪好意思上去,臉紅紅地告辭了。

從這天起,阿寶對黃云格外關注起來。第二天下班時,他就特別留起了心,發現黃云還沒出來,就故意留下來等她。果然,黃云又是最后一個出來,阿寶沒等她開口,就自告奮勇要送她回家。

從這之后,兩人似乎就形成了默契,黃云總是比別人遲走一步,阿寶就等她一會,然后兩人一塊走。這么送了幾次,兩人之間就熟了,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有一次,黃云還別有用意地跟阿寶談起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她說,她要找就找一個老實的男人,不要求他有錢,也不要求他長得帥,最重要的是男人要一心一意愛自己。這個男人是城里人也好,農村人也好,她都不介意,如果讓她選擇的話,她更情愿選擇一個農村的,因為她感覺農村的男人才會一輩子對老婆好。

阿寶一邊聽,一邊心猿意馬起來:黃云說的這個男人,好像就是自己呢!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一個城里的大學生,咋會看上他一個鄉下來的小保安呢?兩人之間的懸殊實在太大了呀!

這天下班后,黃云沒有回家,而是叫阿寶陪她去醫院,說她母親想見見他。阿寶一聽,傻乎乎地望著她問:“她、她要見我干啥?”

黃云臉一紅,說她母親病了很久了,一直在醫院里,早就叫她帶阿寶去見見面了,可是她一直不敢答應,因為她還不知道阿寶愿不愿意呢。

阿寶可不是傻瓜,聽黃云把話一說,不禁又驚又喜:原來黃云早把他當男朋友了,連母親那里都說過了,這不,未來的丈母娘還迫不及待地要見他呢。

黃云見他傻樂,問他:“阿寶,你愿意陪我去嗎?”

阿寶樂得不知說啥了。他哪有不愿意的?他本來就是一坨牛屎,現在人家一朵鮮花主動要插上來,你說他能不讓插嗎?

阿寶馬上跑去買了一大堆禮物,然后才和黃云去了醫院。見了黃云的母親,老太太對他左看右看,十分高興,對阿寶說:“我這個女兒從來自作主張慣了,什么事都是按自己的主見辦。前些天,她告訴我找了個男朋友,既沒有錢,人又長得黑,還是個農村人。我對她說,只要是你自己真心實意找的,就算是一塊木頭炭子,媽也認這個女婿……”

啊,老太太這番話,那就是對他點了頭呀!再瞧黃云,一臉害羞。阿寶樂得就想跪下給老太太磕個響頭。

從病房出來,黃云的臉“刷”地變得慘白,眼眶紅紅的,居然哭了。阿寶慌忙問她咋的啦?黃云抹著淚告訴他,原來母親得的是絕癥,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阿寶一聽愣了:“那、那就不能救了嗎?”

黃云說:“醫生說,辦法倒是有……”阿寶急了:“有辦法,那就給伯母治啊!”黃云低下頭說:“醫生說,要治好病,需要30萬,可、可我家里就我一個人了,到哪兒拿30萬啊!”

30萬啊!阿寶倒抽了一口涼氣,可他不忘安慰黃云:“別急,別急,總會有辦法的!”黃云小聲哭了起來:“我已經想過很多辦法了,現在還差二十多萬,你家里又是農村的……”她的話沒說完,阿寶突然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黃云眼里立即閃過一絲亮光,充滿希望地盯著他。阿寶心疼地說:“你不要哭了,這30萬包在我身上,最遲后天我就把錢拿來!”

黃云半信半疑:“你……你有什么辦法?你哪來30萬啊?你可千萬別動歪腦子、做傻事呀!”

“放心吧,我保證一不偷,二不搶。”阿寶把胸膛一拍,“我的錢絕對不會來路不明的!”

從醫院出來,阿寶馬上和黃云分手,掉頭直奔火車站。阿寶心里打的主意,是鎮上那間祖上傳下來的老店。那間店一直租給別人做生意,那個老板早就勸阿寶把店賣給他,開價就是30萬。阿寶一直沒答應,他打算在城里掙點錢后,回來自個開店呢。可現在救人如救火啊,只好先把店賣了。

阿寶擔心老爹老娘不同意,所以他干脆就先瞞著家里人,偷偷拿了房產證到鎮上,和那個老板說不過三句話就成交了。然后抱著30萬塊錢,馬不停蹄又進了城。

錢到了醫院,醫生說正是時候,緊接著就給老太太做了手術。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老太太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沒多久就出院了。

這天,黃云臉紅紅地對阿寶說,認識了這么久,她還沒到過阿寶家呢,也沒見過阿寶的父母,趁現在有空,想去阿寶家看看。

阿寶不由得喜上眉稍,自己帶回這么一個漂亮的城里姑娘,老爹老娘不把嘴笑歪才怪!

第二天,阿寶就帶上黃云,坐上了開往家鄉的火車。阿寶的家在深山里,下了火車,還得坐汽車到鎮上,然后還要步行一個多小時。

路上走著走著,黃云禁不住左右張望,幾次張開嘴巴想問阿寶什么,可又不說出來。阿寶見她臉色不好,問她是不是不舒服?黃云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到了家,聽說阿寶帶回一個城里姑娘,全村人都轟動了,紛紛跑來他家瞧熱鬧。阿寶的老爹老娘更是不用說了,笑得合不攏嘴。黃云呢?坐在小凳子上一聲不吭,瞪著對面黑乎乎的墻壁發愣,連晚飯也沒吃幾口。大家都以為這是她頭一次上門,害羞。

天黑后,阿寶的老娘翻出舍不得用的一床新被子,樂顛顛地給她鋪好了床鋪。黃云坐在床上,仍然一言不發,兩眼緩緩掃視著這間破舊的房子,臉色一會兒一個樣。阿寶惴惴不安地看著她,搓著手不知說啥好,最后他抱了一床小被子,打算出去睡。黃云突然把他喊住了,問:“阿寶,這真的就是你家嗎?”

阿寶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是呀……”接著又說,“房子是舊了點,可是,我一掙到錢,就把它拆了建樓……”

黃云焦急地打斷他:“那,你那30萬塊錢是怎么來的?你怎么拿得出30萬啊?”

“這個呀?”阿寶怕老爹他們聽見,壓低聲音告訴她,“我家在鎮上有一間老店,那天我回來賣了。”

“這是真的?”黃云仿佛從夢中驚醒一般,眼一下瞪得大大的,盯了半響阿寶,喃喃自語道:“天啊,我這是在干什么呀?我這是在干什么呀?”

阿寶撓撓頭,弄不明白黃云怎么會變成這樣,想了想,走過去說:“你咋的啦?我早說過,我家在農村,家里很窮的……”沒想到,黃云忽然驚恐地直往后躲,一邊喊:“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阿寶怔怔地站住了。黃云突然從床上跳下來,往外就跑。阿寶忙一把拉住她,問她要干什么?黃云使勁把手一摔:“放開我,我要回去!”

阿寶嚇了一跳:“回去?”

黃云又要往門外沖去,阿寶慌了,用力拉住她:“要回去,也得等明天啊!現在這么晚了,你先住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送你走,行嗎?”

黃云不動了,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臉上忽然滾下兩行眼淚。

第二天一大早,阿寶還睡得迷迷糊糊,就聽見黃云開了房門,接著走了出來,連個招呼也不打,徑直就向村外走去。阿寶無可奈何,只得匆匆拿上行李,追了上去。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直到回到城里,下了火車,黃云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臉色終于由陰轉晴。

第二天上班時,阿寶像往常那樣站在門口,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看見黃云來了。誰知黃云卻看也不看他一眼,低著腦袋快步走了進去。阿寶心里可納悶了,黃云自從去了他家,就好像跟以前換了個人似的。想來想去,他覺得黃云還是嫌他是個農村人,可她以前說的話呢?難道都是哄人的嗎?

下班后,阿寶沒見黃云出來,就在門口等。黃云最后終于出來了,并且悄悄跟他說了句話:“阿寶,你跟我來。”

阿寶愣愣地跟著她走,黃云也不說話,他也不好問。

黃云默默走了一段,回頭說:“阿寶,請你以后……我覺得我們還是不太適合,你懂我的意思嗎?不過,我會永遠記得你的,也謝謝你救了我母親,可是……”

阿寶怔了半晌。這個結果他早料到了,搖搖頭說:“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了。我雖然笨,可也有點自知之明。不管咋樣,我就是個農民工,咱們差著十萬八千里呢!我只想知道,你以前為啥要那樣對我?”

黃云臉紅紅地低下頭,想了一會終于說了出來:“你不知道……公司里有個農民工是億萬富翁假扮的,想在公司里挑選一個女孩做妻子,公司里的女孩都以為是你……”

阿寶恍然大悟,怪不得哩!我說怎么全公司里的女孩都對自己這么熱情,原來都把他錯認成億萬富翁了。不用說,那個什么騷擾他的老板,也一定是她找人演戲給他看的,目的就是找機會接近他。哪知道,阿寶是個貨真價實的窮光蛋呢!

黃云低著腦袋說:“因為我母親剛好需要錢做手術,所以、所以……沒想到,原來這只是一個謠言!”說罷,她從包里掏出一張借條遞給阿寶,“那30萬,我保證一定會還給你!請你一定要原諒我,也請你不要對別人說,好嗎?”說罷,不等阿寶回答,轉身快步就走。

“等等!”阿寶在原地傻了半晌,忽然拔腿追上黃云,當著她的面“刷刷刷”把借條撕了個粉碎。黃云吃驚地張著嘴巴,說不出話。阿寶冷冷地說:“你就把我當成一個億萬富翁吧,至少我比你富有!”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

(責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