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憬
中國的自信來自不平等,而不是來自平等。這種自信是不穩定而且靠不住的,因為一切比較的東西都在發生改變。
我的新書是澳大利亞總理陸克文寫的序。在電視上,大家看到我稱他老陸,他稱我小芮,很詫異我們何時結下的友情。我和老陸的友情是在他當議員的時候建立的。很偶然的一次機會,我有幸在澳大利亞一張餐桌上認識他,一見如故,從吃飯開始聊天,一直聊到飯后兩個人都困得不行各回各家。那天我和他說——你能成為總理。他說我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
他當了總理以后,我做他的采訪。我說該怎么稱呼您啊?如果按正式社交禮儀,我應該稱您為總理。他呵呵一笑說,你喊“大哥”吧,然后大家就笑了。
我沒有問過像陸克文、布萊爾這些人怎么看我,我不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也許他們覺得我代表了今天的中國,改革開放以后年輕中國的一些特質,是這一點讓他們對我產生了興趣吧。
中國看世界或者世界看中國,都是盲人摸象
我希望別人說我是一個把中國傳播給世界的人,也是一個把世界傳播給中國的人。這是我一生都要做的事情,不管我的職業是什么,那將是我永遠的事業。
捍衛中國自尊,是我時刻在做的事情。剛去耶魯讀書的時候,誰要說中國一點不好,我就會拍桌子、瞪眼睛和別人辯論。其實劍拔弩張的效果并不好,和西方人辯論需要足夠的幽默,幽默可以化解不愉快,讓他們深刻反思。后來我離開耶魯的時候,學會了這種交流方式。
比如說一次耶魯峰會,主持人說:“芮成鋼,你認為自己是新聞記者嗎?我們這里有些人覺得你不是。因為你的老板是CCTV,CCTV的老板是中國政府。按照我們西方的理解,為政府工作的新聞工作者不是新聞工作者。”這種話在幾年前的我聽米,會覺得是侮辱,會拂袖而去。但是那次我改變了方法:開始我先幽默一下,說這次來紐約只是利用美元貶值,來抄抄底的,你干嘛這么跟我過不去呢?底下就哄堂大笑。然后我說,你們覺得我是不是記者,不重要;我覺得我是,我的同胞們,13億中國人和電視觀眾覺得我是,你們的判定對我來說不重要,我覺得沒有必要跟你辯論。我可以談一談我對新聞的理解。什么叫新聞?中國有一句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其實就是對新聞真相最好的解釋。西方人老說新聞要有真相,而我認為新聞沒有真相一說。每一個人因為身高不同,看世界的角度都不一樣,因此同樣一個事實有不同的結論。說完以后,下面一片掌聲,我知道我贏得了尊重。
我是中國國家利益或者國家形象堅決的捍衛者和傳播者,但我也懂得西方的思維方式、邏輯和語言,所以我會用他們的邏輯方法、語言、能接受的方法來突破,或者說服他們。
其實,我們看世界或者世界看中國,都是盲人摸象,摸到了尾巴以為是尾巴,摸到象牙以為是象牙。首先要承認這一點,咱們有可能犯錯誤,他們也有可能犯錯誤。孔夫子不是教導咱們“人不知而不慍”,人家如果不了解你,說了一些話,做了一些事情,得罪了你,你還能不生氣,那才是君子呢。彼此之間的誤會是有歷史原因的,而我們抱著好的心態,用他們的語言去解釋,那么解除誤會的效果會更好。今天在中國像我這樣的年輕人其實層出不窮。
有些中國人的自信來自不平等
我總是在想著中國應該怎么樣,在這方面有自己的思考,這是在工作中慢慢感受和積累的。我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們經常游走在世界各地,出現在很多國際場合上。在那些場合,每當提到中國,所有人都會看著你,這個時候不管你是小記者還是大企業的CEO,你就是代表這個國家的。他們說的每一句關于中國的評價,都是跟你切身關聯的,都是看著你說并且看著你回答的,你想不代表中國都不行,于是慢慢形成了如今我的思維習慣。
我一直有一個看法,就是有些中國人的自信來自不平等,而不是來自平等。中國人的自信更多來自比較,比如說我開一個國產車,你開一個進口車,那么我就不自信了;比如說我的GDP是9%,你是零增長,那么我就感覺自信了。這種自信是不穩定而且靠不住的,因為一切比較的東西都在發生改變。我們常說我們有四大發明,你們沒有,我們自信;我們有長江、黃河、五千年文明,你們沒有,所以我們自信。有一天一個中國人到羅馬去旅游,看到古羅馬文明,古羅馬人對現代文明的貢獻,他們公元前多少多少年就創造了如此燦爛的建筑藝術、規劃藝術,那時候他所積攢的很多自信會瞬間被摧毀。所以我覺得真正的自信,應該來自自我的認知,應該源于一種信念——全世界的人,不管你的地位、職位、年齡、財富、國家、膚色,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只有自我認知了,平等的信念深入骨髓了,中國人才能知道所謂“不卑不亢”,不然的話對別人就是要么卑要么亢。
好的時代會培養壞的習慣
在這場華爾街金融風暴中,感受到人類的恐懼和貪婪,這自不必說。我非常同意有一個嘉賓在我們節目當中說的觀點,他說之所以出現金融危機,是因為我們全球化了我們的經濟和市場,卻沒有全球化我們的政治和治理機制,由此產生了沖突。經濟就像一匹野馬,很有理想的野馬,但是需要有很好的韁繩和鞍轡來束縛這匹馬。確實,從經濟的角度來看,全球化已經在各地完成,世界就是一個各自分工的大工廠;而我們并沒有統一而特別有效的治理方式來束縛在全球奔跑的經濟這匹野馬,所以就會出現問題。
其實國家的強弱起落、經濟的起落,包括人生的境遇起落都是有周期的,有春天就要有冬天,這是一個永恒的道理。我想起做心電圖的時候,心電圖的曲線變化就跟經濟的曲線一樣,一會兒有波峰一會兒有波谷,人的心臟都是這么跳的。因此這次危機是對中國人經濟觀念的一次洗禮。我們因為過去一段時間經濟高速發展,一切都很好,總覺得明天一定比今天好,明年一定比今年好,從來沒有想到有可能明天會比今天差。
我們覺得房子只會漲不會跌,股票只會給我賺錢不會給我賠錢,所有都往好處想,而這是一個謊言的泡沫。我總結了三句話:“好時代會培養壞習慣”,市道好,自然不會去想怎么升級換代,怎么求變,怎么未雨綢繆;然后“老的習慣很難更改”,自然“壞的習慣導致壞時代的來臨”。這次金融危機也可以從這個角度去解釋。
其實我現在想得更多的是危機之后全球的治理結構,世界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中國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非常大,那么中國的決策,中國在參與世界決策當中的影響力也會更大。危機過后,世界發生很多變化,危機遲早會過去的,而我們現在應該去想怎么面對一個危機后的世界,那是一個重新洗牌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