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別墅和兩大囧男的故事

袁　博

很難想象“在流水別墅各個挑臺上鍍金”的想法出自“美國最偉大的建筑藝術家賴特”的頭腦，而恰恰是身為商人的考夫曼以其強大的說服力讓賴特打消了這個念頭，讓流水別墅保留了更多“賴特式”的味道。

八卦到學術可以有兩種解讀，一種是八卦入而學術出——八卦為源引起學術的探討；一種是八卦得太專業，以致成為一種學術。對于《流水別墅傳》來說，這兩種理解都對。這本由建筑歷史教授寫的建筑傳記，卻讓人讀來欲罷不能。作者以最學究的考據，最八卦的搜刮，最縝密的分析及最大膽而又合理的想象，找出歷史層層迷霧后隱藏的真相，為我們還原了流水別墅建造前前后后發生的系列事件及其原委。

流水別墅——這座如今世界上最廣為人知的別墅，當初卻是兩位同病相憐的囧男共同碰撞下的產物。囧男一，后來被認為是美國最偉大的建筑師，當時卻被認為是江河日下、即將被拍死在沙灘上的建筑設計師賴特。囧男二，“商業巨子”，但當時被上流社會所隔離的猶太商人考夫曼。其實兩位都是在各自領域表現卓越卻又飽受排擠冷落、同時不甘寂寞的刺兒頭。

多虧了作者極其狗仔的專業素養，才讓我們了解到賴特當初是如何看待后來與他并稱為現代建筑四大師的那三位。書中說，有賴特的貼身人士爆料，這位美國的大師在塔里艾森打蒼蠅的時候念念有詞的正是“密斯、柯布西耶和格羅皮烏斯”。鄙視當時美國保守住宅設計的賴特，又受到當時比他更前衛的現代式、國際風格建筑形式的沖擊。糾結莫過于此。偉大的作品往往產生于時代變革之際，種種的糾結與痛苦，大抵也是流水別墅誕生前必需的磨練。

而身為猶太人的考夫曼盡管是個成功的商人，可在當時種族偏見更甚納粹上臺后的德國的美國匹茲堡，的確難受待見。無論是老公玩賽馬還是老婆搞犬展，考夫曼夫婦就是擠不進當地上流社會。考夫曼只能把不滿轉化為玩世不恭與嘲弄權威。據稱考夫曼的情婦多得難以統計，考夫曼百貨公司提供了專用的特殊賒賬卡供其免費使用，這“情婦管理”的智商也不枉他商業巨子的美名。而凡事嘲弄權威更顯現出考夫曼驚人的智商與膽識，甚至他對賴特設計的評頭論足，因此產生了一些合理化建議，流水別墅幾處精彩之筆也不乏他的功勞。

囧男如何翻身、抑郁如何轉化為動力的故事在作者的敘述中徐徐展開。專業學術與頂級八卦相輔相成，知情者訪談、信件報紙查閱、家族記載，甚至演出的票據都作為資料米源以理清當時流水別墅建筑誕生過程中發生的往事，構架像極了如今的訪談節目和娛樂報道。賴特與考夫曼的接觸始終伴隨著斗智斗勇。派到匹茲堡的探子早在考夫曼來訪前就拿出了詳盡的“客戶報告”甚至商業評估計劃，賴特更是撒出了邀請考夫曼與社會名流共同擔任評委等誘餌來等待這條大魚。而考夫曼見面后放出種種關于工程的承諾又不斷吊人胃口。彼此的相互試探、你來我往讓人讀出三國的味道，又像一部諜戰片。

盡管如此，兩個才華橫溢的人接觸后的碰撞還是為流水別墅的誕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流水別墅也改變了兩人之后的命運。要不是書中提及，你很難想象“在流水別墅各個挑臺上鍍金”的想法出自“美國最偉大的建筑藝術家賴特”的頭腦，而恰恰是身為商人的考夫曼以其強大的說服力讓賴特打消了這個念頭，讓流水別墅保留了更多“賴特式”的味道。其實不難理解，只有考夫曼這樣成功的商人才最會把握分寸，以其對大眾文化的直覺和對當時美國“大蕭條”形勢的判斷對流水別墅的建成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使其從未流于庸俗，也沒有前衛到脫離大眾口味。

讀到這里大致可以看出作者的“八卦”，并非止于娛樂，在其背后有著嚴謹的學術態度，為此傳記，作者前后共準備了近二十年時間。所謂八卦，多指作者事無巨細的寫作風格，如他寫流水別墅所在地熊奔溪可以從3億年前大陸板塊撞擊寫起，到5000萬年前的地貌變形，形成砂巖、激流和瀑布，再到兩瓶飲料導入溪流后的走向。而這些細節在后邊的章節又有所呈現，遙相呼應，不得不說“八卦到專業”。

書中對流水別墅方案的設計、調整、建造、流傳到風格的評述都翔實到位，唯一需要提醒的是，書中提及其他建筑有些“賴特中心主義”，如作者認為在建筑史上享有盛譽的施羅德住宅像“賴特早期的蓋爾住宅炸裂后的就地重新粘接版”，這樣的說法還是欠推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