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組詩)

藍 藍

藍藍，原名胡蘭蘭，1967年生于山東煙臺大沙埠，后隨父母到河南。在山東和河南的農村度過童年。14歲開始發表作品，迄今著有詩集六部，散文集五部，長篇童話和短篇童話集六部。曾獲劉麗安詩歌獎，“詩歌與人”詩人獎，宇龍詩歌獎，全國新時期青年女詩人十佳頭名。

黑榕樹

黑榕樹，憂傷的葉簇

——我是豫西的女子

戴著十二月的雪花，我來看你

我被你的灌木叢絆倒，就像椰林撲向海風

木麻黃和紫荊花挽著手

在你的窗下聚集；為了和群鳥交談

你泉水的椰果升起在半空

瞧，我拖著黃泛區一片沉沉的泡桐林

冬小麥在我白雪的胸脯上沉睡

——我的芨芨草，你為何趴在

一縷南方的甜蜜里哭泣?

哦，苦澀的海水從舌根下涌出

天邊的風

就要把我的頭發卷走!

黑榕樹，低垂的星星，我是豫西的女子

我來看你——請叫一聲我的名字……

我走進你火焰的光輝中

在你三角梅馥郁的香氣深處

會突然飄下一陣冰涼的雪花

在你芒果的閃耀中

我的眼睛打開中原玉米地金黃的秋天之書。

倘若我沒有跟你說——我的記憶給誰?

你的眼神點燃了羊蹄甲花的火把。我認出

那永遠清澈的月夜和山頂的云彩。我認出你

華北的白楊，灰灰菜，蘋果與菠蘿

魚尾葵游動，海和岸的檳榔

波浪——波浪——波浪——

在天空的深處，你統治著我的沉默。

在大地的任何地方，你擁有我的眼睛。

孤單的葉簇，黑榕樹

我愿意海浪愛你，姑娘們愛你

矮小的含羞草和白花花的蘆葦

用它風中的起伏愛你——

在沒有我的南方陌生的南方

讓我回到安靜的山林，你

心靈古老的灶臺邊。趕在臺風來臨前

讓這位戈壁和草原的朋友用滾滾歌聲

造一條比南渡江更長的河流：

在天邊。在你身旁。

白鷺

紅樹林枝頭的一座車站。云彩的碼頭。

你翅膀里的伏牛山，半個身體里的海水。

沿著暖流的方向，太陽跟著你。

經七路梧桐樹上的白鷺，鄭州窗外的雨

在一個深夜你朝著南海飛去。

我站在樓下。你的燈熄了。

滿天的星辰一顆一顆燃亮。

這是冬天。你做夢。千里之外的

一棵樹突然開滿鮮花。一陣季節的宮縮。

你會在另外的地方初次和我相遇。

白鷺。我在你心臟的眼窩里沉睡。

海之書

沒有人讀出眼淚。

云低垂，沒有人讀出哀號。正如那

被稱之為生活的詞，涌出潮水的詩行

星星的標點，浪花的題注。

你愛過一個人，他有土地般的寧靜。

他臉上一絲凄涼的微笑

如狂風掠過汪洋。你愛他

絕望地撲向沙灘。呵，我嘗過你的苦澀!

……濤聲一邊贊美，一邊洗干凈

你眼底的海水。

我的財富

我的財富頂端那失敗的鉆石

我最大一顆珍珠里最初的貧困。

我哆嗦的手腳，壓扁的深夜

我那燒成白灰的一綹頭發

以及浮現在冰冷唇上

溫柔的微笑——

我呼吸，在人間不會停留太久

我愛，并為此終生受苦……

永遠里有……

永遠里有幾場雨。一陣陣微風。

永遠里有無助的悲苦，黃昏落日時茫然的愣神。

有蘋果花在死者的墓園盛開。

有歌聲，有萬家燈火的凄涼。

有兩株麥穗，一朵云

把它們放進你的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