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旗
[詩人簡介]上世紀六十年代生于寧夏固原,2008年開始,先后在《詩刊》《青年文學》《六盤山》等報刊發表詩歌散文作品,有作品入選《2008年度詩歌精選》《六盤山文化叢書》等選本,寧夏作協會員,現為自由撰稿人。
詩三首
紅旗
撒門堡偶遇三個孩子
我不知道這三個孩子的名字
他們即便沒有名字,也能生活一輩子
不能因為我不知他們的名字,他們就不去
讀書、放羊、駕馭飛機或到福建去打工
他們是三只鳥、三棵樹、三匹馬
他們肩上抗著將軍的塵埃,腳下踩著神靈的尿跡
“用思想挽留住一些偶然的相遇
這些微小細碎的事物,沾染著古老而新鮮的血液”
看見他們玩土,就像看見了三把永不坍塌的夯墻工具
像看見了堡壘下的石頭,像掀開了人活一世的帳本
太陽夾在地球和月亮中間,仍能照亮他們的模樣
清風穿過窯洞,仍能吹動一片草地和天空
在這里,名字該是一墩覆蓋墳堆的草
該把它還原成一把鐮刀的鐵,一面紅旗的布
大圪塔堡的土皇上
大圪塔,總令人想起
黃土堆后一位滄桑的老人,背著一個
碩大的羅鍋,吆著一只長胡子白羝羊,走進大圪塔,
仰望
空中一群翻飛的鴿子高過一縷縷炊煙
村口,三兩聲不經意的狗叫
讓低垂的暮色,在草垛上挪了挪窩
路邊母雞咕咕、灶問風箱駭鼠
端在一位回族老人手心的陶瓷大碗
一定是眼睛花花兒的閨女,舀進了
三顆潔白如玉的荷包蛋
大圪塔的古人講:皇上——
每天吃三個荷包蛋、三大碗干拌面
每天恭恭敬敬叩三個頭
給石磨轉動的起名叫磨扇,不轉的叫磨盤
大圪塔人,今天過上了皇上的好日子
月牙擎在寺院的塔尖
眼里透出對現實的凝煉
恪守著身邊的一點點溫暖
百年的土堡子,改成牛和羊的飼養圈
高音喇叭不再臨空高喊:“社員同志們好!”
趙本山和宋丹丹的戲謔聲,情若一對白鵓鴿
“撲嚕嚕”,落入農家的四合院
傾斜的湖大堡
從原州吐一顆棗核
給大地種下楔子
捂住銅鏡,月色也就忍住了朦朧
那個扛走草料的人
那個背過鹽包的人
——空有一身勇武
那個剛剛走了又來敲門的長工
你可知閨門虛掩
你可知心如棗泥,眼如銀鉤
你可知——
芒刺戳破了繡花的手
笨拙的夜,紅燭倒塌,果碟虛設
你可知四面蘆荻,湖水喧嘩
一個個黝暗的春天,潮濕的春天
棗花斜開,棗葉蜷縮
你可知那條長及一生的——
灰白的、如腸的路上
有一棵棗樹,在墳墓一樣的湖畔
——陪伴著這座古堡,等候
詩三首
紅旗
羊牧隆城
秋風飄飄,小轎車飄飄
歷史漸遠,隨著風塵而去的落葉
飄起,又落下
秋風起伏,秋色柔曼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起源于夏日的正午
左宗棠巡察羊牧隆城,號令種植古柳
當時,他正戴著欽差大臣的翎冠
一百多年,活下來的柳樹龍鐘老態
鋼制的防護欄里,它們胸佩銅匾
一伙新入學的孩子,踩著落葉走去
將在盛夏的某一棵樹下乘涼、讀書
——年邁的清潔工人,背風輕掃
粗獷的麻袋,是諸多黃葉的皈依
銀洞堡
銀洞堡的銀,依舊是銀礦的銀
來自清晨,高過山頭
據說,礦主女兒的身材高挑
眼睛里有條河,飛流直下
據說,她俯瞰時滑落了銀簪
礦工們,齊刷刷地瞅著
據說,礦底發現了森林
發覺野兔,發覺了魚船和海市蜃樓
據說,從礦洞里爬上來的人
眼睛里有篝火,嘴唇噴出油膩膩的腥味
后來,礦工們一個個下井去抓魚
老婆孩子怎么喊,也沒喊出來
后來,礦主女兒坐上花轎慢悠悠地走了
礦主老死,大雪封鎖了礦井
再后來,有位老太太來這里尋根
說自己是礦主女兒的孫女
現在,銀洞堡漂浮在藍色云海里
無槳無帆,像只等候擺渡的舊船
而銀色洞口,涌出來黑壓壓的煤
被一輛輛卡車運向了遠方
紅城子
紅色城池——
不僅是櫻桃小口、皓齒醇舌
所要固守的鍋、碗、瓢、盆
不僅是——
走親訪友、節日里互動的糖果
以及婚喪嫁娶中攢動的人頭
不僅是——
一種鄉俗、一種方言
風云突變中幾個村莊、部族的聯動
以及烽燧的狼煙
不僅是——
一條小溪,一所村小
放學回家的孩子勾住小拇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
在中國,在北方,在西海固
一個叫紅城的山村,一位穆斯林漢子
扛著犁鏵、跟隨夕陽牽動耕牛
在與田壟渾然一體的古城邊
他,張眼望——
那搭建在山崖下的新瓦房
那暮色蒼茫的草垛、孩子的夾襖
居家過日子佝僂的女人
——像此起彼伏的霓虹
詩意,失守的城堡
紅旗
(一)
雄偉的城池(包括大小不均的古堡)在冷兵器時代完成了固守的歷史使命,而今坍塌的坍塌,銷毀的銷毀,所剩完整或不完整的部分,已不合時宜地殘留在時代的邊緣,沒有當代暴利的直接價值,只有令人冥思追憶和懷古觀賞的遺跡。詩歌,充當過推進歷史文化發展的工具,作為渲染思想的重要武器,鼓舞過農耕、抒發過情誼。隨著國家興旺、社會安定,詩歌的鼓動揭示力降低,甚至原有的功效完全消失。在如今信息迅猛發展、霓虹目不暇接的時代,在生活的邊陲,詩歌,虛構著一些遠離物質的場景,反思著一些內心的憂郁和精神的疲憊。堅守這一文學類別的文化人,躊躇滿志,自立為王,端坐在前人構建的文化壁壘中,磨礪自己的刀鋒,捶胸頓足,叩問大地,叩問內心,尋求著棲息的安謐之地。
(二)
詩人,創作使命期,從始至終都在尋找個人的表達形式,并由這種與眾不同的表達形式解說自己與眾不同的思想(必然契合當代社會生活共性或貼近現實生活實底的感悟和思想、必然是自己對原始文化的理解、對精神建筑的見地),這種形式和思想留存的時間長短,取決于詩人或作家在作品中蘊藏的不同性和可解釋程度。一名詩人流傳時間最長的那首詩,完全闡述了他的這一不同性。如果一首詩長興不艾或從古流傳至今,說明這位詩人堅守和構建的思想城池,根植于豐厚的土壤,說明自這位自立為王的王者,有王土,其詩意有個人的純粹性。詩意,壁壘是森嚴的,盡管它的外衣會褪色,支架會倒塌,附屬的磚瓦夯土會風化,但只要詩意(王土)健在,整體建筑的核心就會不容置疑地建設在讀者的心中。
(三)
城堡對現實的介入,并不意味反諷。審美在不斷
地繼承、不斷地脫殼,也許城堡的結構形式、建筑意義早已引深到更高、更大的建筑群了。就像唐詩宋詞漢賦元曲早已嵌入現代詩,就像種子主張一片蔥綠、收獲潛藏在黃葉、火星儲存在木炭中一樣。詩歌遠離現場,主要是遠離了經濟現場,它沒有直接供給詩人賴以生存的酬勞,也不再鼎力供給給詩人精神的美譽,詩人已漸變為不為利益所驅使的習文者。詩人已經漸變為自己時間、體能、精神的剝削者和奉獻者。城堡的存在,不像現代高樓大廈那樣容易撞擊人們的心潮,它靜默、緩慢的消失感,在可能的情況下,凸顯著一種危機不死的規律和和平靜氣的物質反復性。物質是永遠的,物質在不斷進步,這是詩意,精神是永遠的,精神在不斷理性化,詩人不為酬勞,從原始規律中沖出,建造自己新的規律,從物質存在中尋找精神理論,也是永遠的,更具有詩意。
(四)
城堡,如果我們把它比喻成詩歌的門檻,過去它高聳森嚴、難以逾越。居住在城堡之內的詩人,世人只可仰望或隔墻敬慕,但今天的21世紀,這個生物工程和電子信息世紀,這個傳媒發達的世紀,這個網絡詩歌和網絡寫手如野火燃燒四野的時代,城堡的堅固近乎頹廢,也不再有其門檻可言。這些寫手和詩人具有詩性或不具有詩意的作品充斥在自我網頁和各種民刊上。大量自賞的和自言自語的作品踏破了詩歌的門楣,過去牢不可摧的建筑,個別性領袖壘砌的詩歌城池在眾人的腳步中夷為平地,也失去尊崇。當然這些不管是業余的還是專業的寫手,在這種情形中,在時間的偏移中也會慢慢冷靜,逐漸沉淀。對于藝術、真理、人性的呼喊是需要耐力和內力的,響徹云霄的聲音只在最終氧氣充足、養份充沛的喉嚨里誕生。詩意,在心里藏得很深,與怨尤、與歡歌截然不同。
(五)
建筑始終是一個承載事物的形態,事物的進程才是真正的主體。當真正的主體不再受客體形式的桎梏,建筑也就失去了當初的偉岸與高大,詩歌超脫了原有的戒律、韻腳,行云流水般跳出自我,也就沒有了雛時的皮膚和步足。哪怕行跡是顛簸的,也會有一定譏諷和理喻的大意義。半頹的城堡,對高速發展的自我保護意識不具有同等意義,也不具有與現代高科技武器的對抗力量,但它具有一定的憂郁性、進程性,具有一定的啟蒙作用和懷古張力,它不乏另一種象征,使我們沉思,讓我在現代語言對話中把握尺度,找到語境,得到詩意。因為,詩意潛藏在我們的感知中、潛藏在情緒和想象里,事物的殘損和對殘存事物的理解和參悟,正好締造了詩意,仿佛這也是一個硬道理。
(六)
遍布西海固眾多的城堡,最少存在上百年了,它具不具有詩意,前面沒有任何人以文學的形式進行全面的敘述,也沒有專門的詩歌承載。今天,我走遍這塊貧瘠干旱具有生命繁衍力的土地后,發現這許多城堡更具有深刻的思想存在性和文學語言的表達性,這是我個人的一種悟見和認識。記得海德格爾說過“認識論上的了悟延伸到歷史知識的理論域”,我沒有足夠的理論依據,我認為歷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詩意,這些詩意呈現于自然、滋生于我的靈魂,遍布在家鄉的土地上。我拍下幾百張有關城堡的照片,寫下100首(命名為《100座失守的城堡》)詩文,作為紀念,作為我對這片黃天厚土的銘記。萬物系統的存在,都與其他事物相互作用,環境中舊的物質、信息,維護新事物的生存和發展。正常情況下,小的輸入產生小的結果,但非正常情況下,小的輸入有可能產生不小的結果。這一首首詩、一張張照片、一片片短小的文字——這小小的銘記,已經給我內心很大的慰藉、諸多的詩意、沉重的撞擊!
(七)
我回到寫字桌前,開始整理筆記,開始整理圖片,開始寫詩。這時我忽然發現:這些遍布各個山麓和水岸,已經失守多年的城堡,竟是一個狀態:自我防范;它們爭先恐后地跳出來,用略顯不同的各個時代的方言表述著同一個背景:它們誕生在人類相互掠奪,甚至敵視的年代;它們是人類最大的公敵一占有欲的殘殼。這些軀殼之所以無人守靈、被遺棄,與當今和平的時代有關,與人類物質充裕量有關,與人類的思想進化有關,也許這些城堡已經轉徙到其它地域,也許人的思想和靈魂中正大興土木,也許人生的價值正在逐漸脫離磚石物質的維護和圍困,這是詩意的暗藏處,是詩意的最終棲息地。我將推門而入。
以我為馬,原路尋找——紅旗詩歌印象
陽正午
紅旗二字,極易讓人想到語義之外的龐然大物。但這個詩名,去年才初現詩壇,頻頻見諸詩刊雜志。今年八月初,我應邀參加“2009中國70后詩歌論壇暨銀川詩會”期間,結識了紅旗。知道他姓牛名宏歧,其本名與筆名有一種悖論式的戲劇效果,這念頭在他的一句詩中得到了印證:“在這里,名字該是一墩覆蓋墳堆的草/該把它還原成一把鐮刀的鐵,一面紅旗的布”。而對紅旗的詩歌印象,源于我的有限閱讀,也緣于詩會期間短暫而愉快的交往。1960年出生的人,在童年或青春期遭遇了“摧枯拉朽”的歷史洗礪,隨后經歷了發軔于朦朧詩的狂飆突進的文化狂歡與詩歌熱潮。許多人從幻滅感中驚醒,燃起了文學理想。極少數人緣此進入了文學史,更多的人則默默無聞。有的陷入生存之迫,有的自我放逐,有的卷入洶涌的經濟浪潮,沉淪,或搖身成為商業精英。但無論世事風云如何變幻,一些人的文學情懷,始終蟄伏內心深處,撫慰著日漸荒涼、堅硬的心靈,或幽靈般揮之不去,保持若即若離的狀態,與泥沙俱下的當下社會語境構成了一種反證。紅旗顯然屬于其中之列。紅旗開始習詩時,詩壇到處麥子泛濫,接著遇到一次幾乎葬送一代人崇高夢想的動蕩,隨后進入了澎湃的商品社會。其間,紅旗并不在詩學演化和實驗的現場,而是以個體性存在方式,游離于生存現實與文學夢想的間隙,斷斷續續,默默寫了20多年詩。人到中年,突然“井噴”,上百首詩去年忽然涌現國內文學期刊。這種情況在60后詩人中并不多見,可謂大器晚成的特例。紅旗的詩歌,有他那一代人隱性的精神烙印:緬懷、悲憫、幻滅感,夢想猶存,等等。“走近家門,摸不到開啟的鑰匙,原路尋找,遍地是細碎的石子”(《鎖》)。家近在咫尺,卻不能進入,原路尋找,鑰匙已杳無蹤跡。這近乎一種悖謬,隱喻一代人夢想幻滅的生命經驗,和無所歸依的漂泊心態。讓人想起那首眾所周知的朦朧詩——《中國,我的鑰匙丟了》。不同的是,紅旗不囿于宏大的象征,也沒有梁小斌們對“一切丟失了的”事物“認真思考”的歷史焦慮。盡管原路尋找“鑰匙”是徒勞的,卻看到“有幾片落葉假扮成鈔票,蜷縮或/蠕動在人們摔過跤的坑里”,并留意到了“小魚兒身披銀光”、“蜻蜓舞動著顫栗的愛情”。這些意象,仿佛物質主義語境中的荒誕鏡像,凸顯命運挫折感,也隱含現實殘酷性。但與那個經歷浩劫后的幻滅感和控訴、反思的精神吁求已大相徑庭。即是說,在幾乎什么都可以用“鈔票”量化交換的時代,紅旗依然心存溫暖的幻覺:“陽光伸出溫柔的手,撫摸我的肩膀,暖暖地說:每人心存一把鎖”。
這是一把什么鎖呢?所指已不重要,紅旗無須給出答案,但它的能指卻不言而喻:可以打開心靈,進入澄明之境;也可以疏離宿夢,讓人無家可歸。從這個意義上講,紅旗并非虛無主義者。他的大多數詩,都指向了具體的事物,并從中發現存在的悖謬。這些悖謬經驗化之后,時而清晰,時而糾結,有時激越,有時悲涼,或疑惑,或透徹,不一而足。大體看,紅旗的詩是趨向理性的,溫情的,但有時候卻是反詩意的。比如在《以我為馬》中,他認為“遠方和我在一起”,而在已被“神化”的海子眼里,“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且“以夢為馬”,而紅旗卻“以我為馬”,自己就是那個無法抵達的遠方和途徑。他不經意消解和反證了海子式的虛無詩學。這種反烏托邦意識,大概與紅旗的履歷有關。也就是說,一個歷經磨礪,透徹人情世故,遍嘗世態炎涼的詩人,才可能放棄高蹈的姿態,以平視的心態來看待周遭事物。但平視并不意味著紅旗的詩歌是形而下,或形而上的,而是一種指認和自我發現。故而紅旗的詩歌更多耽于詠物、追思、抒懷,惶然于時間的恒久,無情。在時間面前,一切過往都是不可靠的:“往事在書里集結,然后反芻/沙發上,每一墩屁股/都鞣制著我的皮”。而“遠方和我在一起”的代價,則是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我翅膀很重,沉人薄秋”(《母親》)。然而,面對生命的負重,紅旗并非悲觀主義者。歷經生活淘洗后,他反而能舉重若輕,保持淡蕩、釋懷的心境,并心懷不滅的美好信念。正如他在《仍有一朵花亮著》一詩里寫道:
泥濘中我盡力區分/雨和露霧爬上脊梁/擋住了森林/一棵樹/凄楚地聽我說話/仍有一朵花亮著
這段詩蘊藉著紅旗的人生經驗。路再泥濘,霧再遮蔽,但并不會迷失,“仍有一朵花亮著”,照亮自己。可見,紅旗的精神訴求是自覺、內省的。在這個成功學泛濫,以財富擁有量來衡量成功的時代,紅旗算是一個成功者,但物質并非慰藉心靈的良藥。故而他“在白云下,返璞歸真/翅膀,煽動我一條河流”(《右眼》)。沉睡的河流一旦被翅膀煽動,返璞歸真之路將變得波瀾壯闊。于是我們看到了紅旗大量詩作的集中涌現,看到他推出了民刊《草根詩刊》。這無疑是一條“原路尋找”的回歸之路,也是維系詩歌情懷的一種方式。生活中的紅旗不像某些所謂的成功者那樣“恃才傲物”,他內斂、質樸、謙卑,并心懷感恩之心,從他對“嫁了西邊”的姐姐的態度可見一斑:
后來她常常寄來包裹/寄來自己摘棉紡織的被單/寄來她們全家福/寄來一籃子咸雞蛋。這類詩著眼于樸素的日常事物,吻合紅旗的平視姿態。一如他在《撒門堡我偶遇三個孩子》后所言:“用思想挽留住一些偶然的相遇/這些微小細碎的事物,沾染著古老而新鮮的血液”。當很多人“以夢為馬”,無視腳下的土地,消失在想象的遠方,陷入無邊的虛無,并遭到遠方的背叛之后。紅旗卻“以我為馬”,從此時此地、此情此境出發,“原路返回”,去發現、尋找、接近那遺失了的、或正在消失的根本——精神家園。這是一種人生態度,也近乎一種詩學態度。但是,回歸之路同樣漫長,所以盡可能慢一些,把豐富的人生經驗,更完美地內化,轉化為自己的話語體系。這樣,也許才不會迷失在尋找的路上。畢竟,詩歌是經驗。
寫寫紅旗
楊建虎
和紅旗的認識,和詩歌密切相關。幾年前,第一次在我編輯的報紙副刊上編發他的詩歌,感到很是意外,那些略顯稚嫩的詩句竟然出自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之手。后來才知道他是一位老板,在固原城里名氣不小。一位老板,竟然愛上了詩歌,而且愛得癡迷愛得瘋狂,這對于許多人來說似乎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但誰又知道,詩歌之與紅旗,仿佛永遠的情人一樣。在茫茫的人生之旅中,是詩歌溫暖著他的靈魂和生命,是詩歌點燃了他心中的夢想和遼闊的飛翔;是詩歌,讓他更深入生命的本質,剔除了世俗中的矯情和漠然。在紅旗的詩歌中,我很喜歡他的這首《茶卡》:
我看見黑牦牛、白母羊
給溪流下跪
看見石頭,草皮壘成地窩
看見黑衣紅領的牧民兄弟
隨夕陽游弋
看見小火車、牧羊犬相互擺尾
看見鹽湖身后銀色的腰刀
豁開了廣袤的盆地
天空一扭身
我依然是一匹螞蟻,那博大的愛
依然是螞蟻搬運的鹽粒
這首詩在語言和表達上顯得沉靜和內斂,內涵豐富,節奏感很強。我覺得,這首詩已使他的寫作顯得更加開闊和理性。
去年以來,紅旗開始迷戀上攝影。常常一個人開著車,拿著裝備精良的相機,追尋西海固古堡的身影,他說:“100座失守的城堡就是我要探索的一所古遺產,聆聽的一曲古樂章,對古人的一聲細語,拓荒的一把短鎬。”100座失守的城堡,是紅旗魂牽夢繞的地方,那土黃色的斷垣、夕陽下是飛鳥,那許多問號的存在、神秘的守望,這一切,都讓紅旗的詩歌和攝影插上了飛翔的翅膀。記得有一次,我陪他在原州區甘城鄉的古堡里穿行,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稀薄的陽光灑在古堡的臂膀上,時間仿佛停滯,一座銹蝕的鐵皮門半掩著久遠的事情,古堡內,野草寂寞地衰落。而那一刻,一群烏鴉掠過古堡上空,它們的羽毛已經黑透,它們嘎嘎的叫聲,讓古堡的孤獨和荒涼顯得異常強烈。敏感的紅旗,拿出手中的相機,拍下了這個瞬間的永恒。為此,我還寫了一首詩《一群烏鴉飛過古堡》:
一群烏鴉飛過古堡
我想起了另一個黑透的夜晚
在廢墟的深處
掩埋著花朵的哭泣和呼喊
而紅旗的那副油畫般的攝影作品,卻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紅旗的詩歌和攝影作品關注現實和邊緣,他的目光是向下的,盡力搜尋那些來自鄉村的、底層的、邊疆的事物和風景,因此,他的詩歌充滿了鮮活的氣息,顯示出向上的力量。他的詩沒有太多華麗的鋪成和技巧,但卻能讓人獲得真實和溫暖的感覺。今年以來,他的詩歌在《詩刊》《青年文學》《星星》等大刊頻頻露面,顯示了紅旗詩歌正在煥發出的沖擊力。希望紅旗沉淀自己,安靜寫作,在回歸家園的路途上繼續求索……我們期待著他更精彩的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