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處都有仙境

李輕松

寫下這個題目，我心里有一點悲涼。多年前，曾經與一個天才少女奧帕爾相遇，她著名的一本書就叫《我們周圍的仙境》。她寫到每一種動物、每一株植物，在她的眼里都是精靈，她能夠感受身邊的這些美景，并為之深深地陶醉。她把熱愛的林地稱之為“這是能居住的最美妙的世界”。她所能說出的和沒有說出的世界，我都心領神會。我曾在內心里與她對話，把我自己的仙境悄悄地告訴過她。可后來，她卻瘋了，死在了精神病院。許多人都為她扼腕惋惜，可我認為她那是沉醉于自己的仙境里了，并終生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只要善于發現，每一處都有仙境。

最初，我的仙境在我的故鄉，或許那是與大自然發生的聯系。這聯系是最初始的，簡單與容易的，那是每個孩子都能用眼睛和心靈享用的。在那些鄉間的小路上，每一片葉子都值得停下腳步，仔細地聆聽。清晨的鳥兒飛翔的聲音是最動人的音樂，當然還有夏夜里細碎的蟲鳴，枕著的流水聲，松濤間傾瀉下來的陽光，一片片金黃色的葵花地，都有過我的棲居之所。夜里所有的小獸都開始活動了，我能感受到屋頂那只貓在輕輕走動，遠處的山林里有一只正在徘徊的幼狼，天空中拎著燈籠的螢火蟲兒，還有一只無名的眼睛正與我善意地相望……這些小小的感受，使我擁有了什么？與它們的相遇，并彼此相知，達成默契，那需要前世今生的多少機緣、隱含著生與死的多少玄秘？

萬物都是有靈的，萬物就是這個世界的眾仙，我也是其中的一位小仙，有著自己的喜惡和性格，過著屬于自己的小日子。它們停留在風的低吟中、花兒的輕語中，使我安靜下來，學會深深的孤獨并擁有純潔的心靈。我從中獲得一種能力，我認為那種能力就是寫詩。生命總是有長度的，詩歌卻可以無限。它可以把有限的生命變成無限，把瑣碎無聊的生活變成妙不可言的仙境。

我喜歡仙，盡管人們都習慣于把神仙看作一個詞，其實它們是兩個概念。神是更高的一種境界，有點可望而不可即，而仙不同。仙界于神與人之間，又高于人間。它們可以擁有人間的煙火氣，有著關于人的七情六欲，也可以具有人類所不具備的那種能力，飄逸、輕盈、通靈，可以占勝心靈的疲憊，世俗的險惡，使每一句詩都如同一次探險。因此我們獲得了安慰，盡管我們曾經身陷不幸或者了無生趣。能夠欲人欲仙該是多么美妙？

后來，當我重回童年時代那個偏遠的小鎮時，我看到的卻是一片荒蕪的景色。那條給過我無數歡樂與遐想的河流干涸了，那片認識了眾多動物的山林消隱了，與小狼和野兔相遇過的山谷找不到了，也許它原來就沒那么美過，只不過是帶上了我的主觀色彩，是我的幻想使它美好。所以這個過程就是詩歌的旅程，它超越了殘酷的現實而抵達我的烏有之鄉。

現在，除了在詩里，我已經很久沒有痛覺了，我試著掙脫出黃昏的麻木，重新捕捉對神秘事物的敏感能力，在流水之上空靈之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仙境，它就在我們的身邊，隨處可見隨時可有，雖然入境是困難的，但我不放棄。讓我帶著這個時代的倦容，不僅隱于市而且隱于超市吧，只要愿意，這里也有仙境的。面對那些世俗的羈絆，紛紜的物質，不再困惑于現有的生命、未來的和已逝的生命，用異常敏銳的目光和異常溫暖的心靈探究那些微妙的情感，重新認知我們所不了解的靈異世界，并從中得到我、我們賴以生存的靈魂之所、精神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