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春節,我在鄉下的親戚家度過。因為年后要發的這一期稿件中,封面故事《富人離婚》、大案紀實一欄中《京城法院院長郭生貴的四宗罪》等重點稿件已經約請作者朋友節日期間趕寫,我的手頭只有一部書稿要加工,“壓力”這個狗東西暫時離我而去。
難得的清閑之中,我有興致在親戚家所在的這個數千人口的村莊了解村民的法律生活。
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原來,村民和法律的關系如此之近,他們遭遇的法律問題如此繁多——
一位中年婦女再嫁,丈夫是個礦工。一場礦難,奪去了這位礦工的生命,也把他的妻子推進了災難的深淵。礦方給的那筆20多萬元的死亡補償金,被丈夫的親人分成三等份,一份給公婆、一份給已成年的繼子、一份屬于她。但在后來,她的那一份又被要走幾萬元,丈夫生前未來得及領取的數千元工資也被繼子一領了事。她那顆傷痛的心中漸漸生出憤怒,也生出了打一場官司的念頭。
一家曾在當地紅極一時的建材廠破產了,數百名曾在廠內做工的當地村民“下崗”。在破產清單中,他們的工資雖然位居清償項目的首位,但因為賬戶空空,他們遲遲拿不到從數百元到數萬元不等的血汗錢。而那些曾為這家企業“集資”的人,更是血本無歸。前者加入上訪大軍,后者去打官司但一一敗訴。
這個村莊的7位男性村民,一夜之間被卷入一起“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刑事案件。那是一個深夜,村子里一戶人家的門窗玻璃被砸、女主人的手指受傷。接到報警電話后,當地警方先后把村子里7名男子帶走。后來,法院判決7人賠償那戶人家各項損失7萬元后,對他們“免于刑事處罰”。那筆數目不小的賠償款被7人中經濟條件最好的那個人墊付后,他們從看守所回家了,但沒有一個人從心底認同這一判決。他們說,自己是冤枉的,制造打砸事件的是那戶人家精神分裂的小女兒。據了解,諸如此類的事情,此前此后都曾在那戶人家上演……
除此之外,像中國的許多農村一樣,這個村莊不乏因土地被占告政府的村民和因老無所養訴子女的父母。
透過這個村莊的法律事件,我發現,法律正日益成為普通農民生活中的重要內容。然而,或由于無力尋求法律專業人士幫助、或由于一言難盡的案外因素,不少事件中的村民沒有討到滿意的“說法”。他們的上訪路程,一般是“縣城一省城一北京一縣城”的軌跡。對大多數人而言,人回到原點,也把問題帶回原點,牢騷和不滿卻在這個過程中增長;而司法不公,在某種意義上栽種下的是一顆反社會的種子。上述那起疑似錯案的“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案,就是例子。我問其中一個當事人年僅六七歲的兒子:“你上學了嗎?”他答非所問:“我長大了要當解放軍,把抓我爸爸的壞人殺了。”黃口小兒的童稚之言,聽得我驚恐不已。
當法律的根苗日益植入民眾生活的土壤,它應該長成什么呢?在多數人的內心深處,它首先應該像花朵一樣蠱放在民眾心田,然后結出“化解矛盾、構建和諧”的果實。而這樣的花朵和果實,需要中國廣大的基層政府官員和執法者用包括責任、良知、水準等內容的心血去澆灌。
——李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