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永勝
巧遇
新調來的黨委書記今天駕到。做秘書的,當然知道新來的頂頭上司對部下的第一印象頗重要。他決定提前30分鐘到辦公室上班。碗里的豆漿還剩一半,啃著半截油條便匆匆離開了小吃館。
心頭自事,腿上生風,眼里便不火留神。穿行公路時,只聽得一輛自行車拖著沉重的剎車聲,“哐啷”一下撞在他身上。雖然自知最多擦破了點皮,況且自己也沒長好眼,但他還是“噯喲”一聲及時地倒下了。
“撞傷了嗎?”扶他起來的是一位看模樣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噯——喲,我感到腰很痛呢!”他很快想到了營養費什么的,便加重了呻吟。
“我扶你上醫院吧。”中年漢子寄存了自行車,攙扶著他向醫院走去。
掛號。照片。呻吟……最后,他從中年漢子手中接過250元留做今后繼續治療的費用,這才讓對方走了。
中年漢l了一走,他重又腿下生風。雖說晚了一點,但上班前趕到辦公宰還是來得及的;更何況,跌一跤得到250元餞也算得多失少。他腦海!里不免浮現出了啤酒和烤鴨。
八點差五分,他氣喘吁吁跨進辦公室,不料主任的聲音已從門里迎了出來:
“你上班啦。……快來見過,這位就是新調來的張書記。”
他揚起笑臉,突然呆住了:
“張書記,你?……”
“你是?……哦,是你呀!”
站在眼前的正是騎車和他相撞的中年漢子。他想起自己毫無痛感的腰,臉色變成了猴腚。
握手。笑——比哭還難看的尷尬的笑。
“你的腰還很痛嗎?”張書記態度依然誠懇,眼中透出關切。
“不痛了,一點也……不痛了。”他說得很吃力,盡管這是實話。
“真的不痛了?你走幾步我看看。”張書記不放心,他覺得這“傷”好得太快。
他利索地試走著,只聽得張書記在他身后自語道:“看來是好多了,只是腰桿似乎還沒有直起來……”
聽說
“聽說,何寶成了經理的乘龍快婿了!”剛一上班,人稱“大耳”的宣傳干事發布了“頭條新聞”。
“真的?”許多雙眼睛變得溜圓溜圓。
“當然真的。”“人耳”把聽說變成了肯定,“不過,你們別問經理。聽說,這事他想保密一陣子。”
當然沒人敢問,但這條“新聞”在暗中傳播得更快。幾天后,一向因生活散漫、作風漂浮、工作無能而被人看不起的何寶突然覺得周圍的人對自己熱情起來。連一些當官不大,架子不小,一向自稱不事奉承的“長”者也顯露出了殷勤。他莫明其妙地感動了,開始盡力做好工作。
“看哪,何寶有了個當經理的老岳父,工作都跟過去不一樣了……聽說,后備干部有他的名字呢!”“大耳”又搶了一個“頭條”。
“哦!……”許多知情恨晚的人,暗中又把這消息往各處傳播了一遍。
何寶繼續莫明其妙地受寵。但他感到有些乏味了,工作重又漂浮懶散起來。
“聽說,下個月要保送何寶去黨校讀書,你們看他那心不在焉的樣子。”“大耳”繼續擁有發布新聞的權威。
“真是啊!……”許多幡然省悟的人,繼續承擔著暗中轉播新聞的義務。
何寶沒被“保送”去黨校。一天早上,兩個“盤盤帽”用手銬“保送”他上公安局了,原因是他以身試法的行徑敗露。“聽說,經理的千金跟何寶吹燈了,何寶還哭了呢。”“大耳”說得繪聲繪色。
“真是活該啊!……”
許多人又有了膽量敢于私下和公開評論何寶了。
機關的人們發現,經理依舊笑聲朗朗,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
“聽說,經理千金去年就跟一個讀研究生的取了結婚證,根本沒有同何寶好過。”這同發布“新聞”的是另一位宣傳干事。
“真的?”許多雙眼睛又變得溜圓溜圓。
“當然真的,這位干事肯定地說,不過,你們別問經理。聽說,這事他想保密一陣子。”
當然沒人敢問。不過從此以后,“大耳”失去了人們的信任。人們只相信另一位宣傳干事了。為表示信任,幾個人合伙動了一番腦筋,給這宣傳干事取了一個區別于“大耳”的雅號:“靈通”。
“意識流”
機關里會議越來越多,弄得上下里人聲鼎沸,怨聲載道。為此,黨委李副書記下了決心:集中有關處室負責人專門研究減少會議,縮短會時的問題。
參加會議的人們罵罵咧咧地來了;
“又是開會,我手上的這大堆事怎么辦啊?”
“這會海何日能填平喲……”
罵歸罵,李副書記一宣布開會,大家還都靜了下來。
“同志們,今天把大家叫來,就是要研究一下剛才大家罵的那個問題。怎樣才能減少和縮短會議呢?請諸位發表高見。”
會場一陣喧嘩后,看問題頗準的A說:
“減少會議嘛,關鍵在于領導要下決心,帶頭填會海……”
“是啊,不光是會議,別的事也一樣得領導帶頭……”
下面跟著討論開了:
“前不久我看了一幅漫畫:臺上一位領導在講怎樣教育子女,臺下群眾人在議論這位領導的兒子被公安局抓的事……你們說說,那效果能好么?”
“你看的是華君武的漫畫么?我最喜歡他的畫。”
“我不喜歡漫畫,我喜歡油畫。你看過羅中立畫的《父親》么?絕了!”
“這段時間都忘了問你,你父親還當外經處長么?我想請他幫買點東西。”
李副書記緊鎖眉頭,敲著桌子喊道:
“大家別跑題,時間不多了。”
會場稍靜一會,看問題頗有見地的B說:
“說到縮短會議嘛,要害的問題是限制發言時間……”
“是啊,據說在沿海,發言時間不得超過一刻鐘。”
幾位閑不住的又發起了議論:
“沿海跟我們這里就是不同啊,很多人都想去那兒。”
“喂,聽說要發一筆年終獎?”
“有這回事,我想拿這錢給老婆買套衣服一~哦,你小姨妹調來了么?”
李副書記抬手看表,無可奈何地嘆口氣:
“大家靜一下,今天就到這里,明天繼續開會研究這件事情。”會場一陣喧嘩,怨聲四起:
“還要開會呀,不干工作了?”
“會海真嚇死人喲!……”
對問題頗能加以概括和總結的起身時說:“要想減少會議和縮短會時,實質的問題是:杜絕會場上的‘意識流,避免短會長開,一會多開。”
走出會場的人們聽到這一高見,邊走邊議論:
“這話說得對呀!”
“像我們今天這樣的會,根本沒必要開兩天!……”
拒絕合作
劉科長按考號找到自己的座位時,心頭不覺一喜:常經理就坐在自己旁邊,這不是老天賜給我一個表現的良機么?
普法辦點抽干部參加法律常識考試,常經理和劉科長通知冊上有名。
幾天前,考期逼近,劉科長在辦公室里聽得常經理搔首嘆道:“沒時間復習,怕考不及格了。”便趕快抽空背熟了全部復習題。劉科長是素來以“過目不忘”出名的。他決計考試時暗中幫常經理一把。現在,真是天隨人愿,常經理的考號就和他排在一起!
監考人宣布了考場紀律,幾十號考員便靜了下來,只聽得見悉悉刷刷的寫字聲。
劉科長果然智力超群,過了半小時,就把選擇題、名詞解釋都做完了。他偷睨一眼常經理,見他正吃力地爬著試卷。劉科長竊竊地笑了。他決定全部做完時再偷偷將自己的答卷移過去。誰想到,當他把筆尖伸向簡述題時,突然感到那簡述題變得很陌生了。他一急,便再也想不出來了。
“難道這二十分完了!”他腦門上滲出許多汗珠,筆桿在手中滑膩膩的。他悄悄掃描一眼常經理的試卷,謝天謝地,常經理的簡述題全部答出來了,值得慶幸的是,常經理不必把試卷移過來,劉科長也有能耐悄悄吃掉他答出的簡述題。在機關里,劉科長的眼力確實令人羨慕。
不過,劉科長此時感到沮喪,怎么反而是自己抄了常經理的答卷呢?唉,真是高興過度,把背得滾瓜爛熟的東西忘了!
時間未到,劉科長就站起來準備交卷了。可是他見常經理抓著頭皮遲遲不肯站起來,仔細一看,原來常經理還有兩題名詞解釋空著啊!劉科長重又坐下,對走過來的監考人說:
“時間還早,我想再檢查一遍。”
劉科長輕輕移動著自己的試卷,同時用筆頭輕敲著印有名詞解釋的地方,裝出一副檢查的樣子。干這種事,劉科長沒有心跳加劇的感覺。他是老經驗了,過去考試常和別人這樣“合作”。
直到交卷鈴響,劉科長才交了試卷。出門時,他望著常經理一笑,常經理也望他一笑:他感到這笑是意味深長的。
幾天后,考試成績揭曉,劉科長考了九十八。他興沖沖跑去找常經理:“經理,您考得多少分?”常經理笑道:“八十分,倒數第三。
“八十分!不可能吧?”劉科長感到驚詫莫名。
“只會是這樣:”常經理坦白地說,“有兩題名詞解釋,我一點也沒答出來。”
“這么說,你?……”劉科長感到頭發漲,臉發燒,他沒想到常經理竟沒有跟他“合作”。
考驗
干部科長老陳的獨生兒子30歲時總算對上了象,合家都很歡喜,只有老陳悶悶不樂。半晌,才甕聲甕氣地向兒子說:
“這事,你怎么不先給我說說呢?”
“爸爸,再對你說,我這輩子別想結婚了!”兒子不無怨氣地頂了他一句。是啊。老陳的兒子過去也曾認識過兩個姑娘。結果,兩個都被老陳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考驗后告吹了。對此,老陳還很得意呢!“挑媳婦和挑干部差不多,關鍵是樸實,心眼好,能干。”老陳這樣想。
沒想到,老陳卻因此失去了兒子的信任。這一回,兒子橫豎不告訴父親自己談了個什么樣的姑娘。老陳問老伴和兒子他奶奶,兩位女人像相約好似的干干脆脆說了聲:“不知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事能難倒干了二十多年人事工作的老陳么?他不動聲色地暗中察訪,終于打聽到了這位姑娘。事有湊巧,這姑娘正是最近要調到老陳所在這幢大樓做檔案員的那位,老陳正準備了解她的情況呢。現在看來,此事更是含糊不得:他悄悄加快了調查了解的節奏。幾天后,老陳掌握了以下情況:
姓名:易海燕(無曾用名)。
年齡:23歲。
籍貫:四川。
家庭1:要成員:父親易明,中共黨員;母親劉英,中共黨員。
身體情況:健康。
其他:有過戀愛史;喜歡美學;讀大學期間常參加周末舞會。
看來,家庭政歷清楚。本人情況呢,據說談過一次戀愛,為什么吹呢?愛好美學?該不會是專研究穿著打扮的吧?喜歡跳舞,這可得注意,許多人跳著跳著就離婚了!
老陳感到許多地方需進一步了解,有可能時還應對其進行一番考驗。
這天。老陳下班后擠上公共車,想找個便于站立的地方,忽然看到那位叫易海燕的姑娘正端坐在前面座位上。老陳大喜:機會來也!
他拼命擠過去站在姑娘面前。憑他腦門上深深的皺紋,知禮的姑娘是應該讓座的。可是姑娘端坐如一尊塑像。老陳靈機一動,身子稍欠,以手捂腰,作痛苦狀。姑娘似有所知,望他一眼,但仍不起座,嘴角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老陳索性小聲呻吟起來,姑娘見狀,干脆轉臉看著窗外。
“考驗結束!”老陳深感失望。他也不再呻吟了,暗暗打量姑娘,果然有許多不理想的地方:頭發太“波浪”,領口太低,鞋跟太高,還有,那聳起的胸部……老陳的臉燒紅了。然而,接著發生的一件事情,卻使老陳如墜霧中。
車到百貨大樓,上車的人潮水股涌來。一個背小孩的婦女被擠到老陳跟前。這時,易海燕突然站起來對那婦女道:
“大姐,你這里坐吧。”
老陳傻眼了:這姑娘葫蘆里賣什么藥呢?
車到站,老陳下車,姑娘也下車了,并且并排兒跟他走著,嘴角溢著笑意。老陳終于忍不住了:
“姑娘,你這是去?……”
“我去你家,不歡迎嗎?”
老陳一驚:“你認識我?”
“當然認識,你是陳強的爸爸。”姑娘狡黠地一笑,“你不也認識我么?”
“那你剛才?……”老陳本想問:“那你剛才在車上怎么那樣對待我呢?”但他感到不好開口。
姑娘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調皮地說:
“陳伯,陳強曾對我說過:人為的考驗,常常會得到相反的結果。—這回我相信了。”說完扔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紅著臉朝前跑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老陳第一次對自己看人的觀念產生了懷疑。
明天,不會是這樣的
明明揩一把臉上的汗珠,抬頭一看,前面就是爺爺上班的那幢大樓了,他索性撒開小腿跑了起來。
明明跟媽媽回鄉下老家玩了好幾天,今天回來時帶來了好多好多魚。媽媽對明明說:“去叫你爺爺下班后來這里吃飯,就說媽媽做好菜了。”
明明已有一年沒來這幢大樓啦,他真想再打一回爺爺的電話。明明清清楚楚記得,只要撥了“88326這個數字,電話里就會傳來一個叔叔笑哈哈的聲音。”這個叔叔姓黃,他會說好多好多笑話,逗得明明直樂;他會買好多好吃的糖果給明明,讓明明吃了一顆還想吃一顆。有一次,黃叔叔說要讓明明坐小汽車上公園去玩,可爺爺不讓去。為這事,明明恨了爺爺好幾天。明明有點奇怪,怎么黃叔叔有點怕爺爺呢?(明明可不怕!)怎么爺爺好像不喜歡黃叔叔呢?(明明可喜歡!)
明明一級一級數著大樓的樓梯。去年,明明也這么數來著,記得黃叔叔還夸他:“明明真聰明,以后向你爺爺一樣,有經濟頭腦……”黃叔叔還說了好多好多明明聽不懂的夸獎話。
到了三樓,明明站著猶豫了一
會,最后還是決定先去黃叔叔的辦公室。他太想黃叔叔啦。明明記得,過去黃叔叔常來家里玩,可是打過年后,黃叔叔都快半年沒來了。他記得黃叔叔是干專門寫字和打電話的事情。明明走到門口,剛巧看見黃叔叔正在打電話,聲音好大好大,像是罵誰一樣。明明悄悄走進去,黃叔叔放下了電話。明明“哎”了一聲,見黃叔叔嚇了一跳,明明“咯咯”地笑了。
“你是誰家的搗蛋鬼?”黃叔叔皺著眉頭問。
“我是明明呀!”明明想:一定是自己長高了,黃叔叔都認不出來了。
“哦,你是老陳的孫子呀,怎么這么調皮!”黃叔叔認出了明明,但好像很不高興。明明記得,從前黃叔叔一見明明,臉上就像開了一朵花一樣的好看。
“黃叔叔,我找爺爺。”明明想,黃叔叔會像去年那樣牽著他的手去叫爺爺。但他失望了。
“明明,你出門順著數五道門,你爺爺就在那里。你自個去,叔叔很忙呢!”
雖然黃叔叔笑著和明明說話,可明明還是感到黃叔叔的笑沒討去好看了。他試著提出另一個請求:
“黃叔叔,我要打你的電話,告訴爺爺我來了。”明明想,黃叔叔會像去年那樣抱起他,把著他的手指撥電話號碼,然后對著話筒說一句:“喂,您的寶貝孫子打電話給你了。”說完就把電話筒遞給明明,讓明明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說多會就說多會。但明明又一次失望了。黃叔叔搖著梳得很好看的油頭說:
“不行,這是公家的電話。明明啊,聽話的孩子要公私分明啊?!”
明明點點頭。他覺得黃叔叔說得對,爺爺也這樣對明明說過。只是,去年黃叔叔怎么不這樣說呢?
明明自個找到爺爺。爺爺把明明拋起來又接住,用硬硬的胡子扎明明,明明高興得大笑。爺孫倆玩得正高興時,黃叔叔推門進來對明明的爺爺說:
“老陳,明天我有事出去,歡送退休老干部座談會,我不能來參加了。”
“那你去吧。”明明的爺爺臉色不大好。
黃叔叔走后,明明問:“爺爺,干嘛黃叔叔叫你‘老陳,不叫你‘陳副經理啦?”
“明明,”爺爺嘆口氣說,“你長大就會知道,有的叔叔昨天和今天是不一樣的!”
“那明天呢?”明明摟著爺爺問道。
“明天,不會是這樣的!”爺爺抱緊了明明,大聲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