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空花
1
王志強有一年半沒碰過女人了,這其中包括他的合法妻子尹怡。如果說,婚姻是一個男人的魚缸,妻子是魚缸里的水,那么這一年半來的王志強,就是一條游在沒有水的魚缸里的魚。
一年半前,王志強職位沒有現在高,錢包也沒有現在鼓,但背著尹怡,他偶爾也會拈拈花,惹惹草,逗逗蝴蝶。
他不渴,但他有欲望。所有男人一生不可更改的身份就是獵手,王志強亦不例外。他需要時不時的浮出水面,用周邊的花花草草,或者頭頂飛過的蝴蝶,來換口氣。
尹怡是機關的打字員,模樣身材都一般,但性格好,是那種賢靜又賢淑,很適合做妻子的女人。
戀愛時,兩個人也是恨不能天天粘在一起,日日花好月圓,可真的如愿以償走進婚姻,吃進太多柴米油鹽后,日子過出了滋味,愛情反倒沒了滋味。
而更沒了滋味的是做愛。起初天天做,慢慢變成想做才做,后來固定為每周六。
2
在莉香之前,王志強的婚外情無非都是一次情,這是他的原則。同一個女人,無論身體有多合拍,他也只能和她上一次床。
惟有莉香是個例外。第一次做愛時,在糾纏的癲狂里,她一直都在重復著一句話,我叫莉香,記住我的名字,我是你的莉香。
那晚過后,王志強真的記住了這個名字。她叫莉香,在夜總會跳鋼管舞。她長著一雙帶勾的眼睛,勾上懸掛著名叫風月的誘餌。她不是花不是草,也不是蝴蝶,她是一條蛇,可以滑膩而自由的在他的欲望里穿行。
后來又來往了幾次,都是莉香主動找他。莉香不喜歡去賓館,每次都帶他回家。八十幾平米的小公寓,兩個人從床糾纏到地板上,從地板上折騰進沙發里。
她主動,投入,總會輕而易舉的讓他上了天,入了地。不過半月,他感覺有點離不開她了。他甚至想,也許她可以成為自己的固定情人。
但那晚,當他從莉香的公寓出來時,卻意外看見了坐在樓梯臺階上的尹怡。她抱緊自己的雙膝,像一條脫離枝椏的藤。四目相對,她說,我猜,最近你應該每晚的這個時間,都從這個門里出來。
他不知該如何作答。她亦不再追問,平靜起身,伸出自己的右手牽住他的左手。回家后,如以往一樣,給他端洗腳水,將他的牙杯裝好水,牙刷上擠好牙膏。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上班,而尹怡借口頭疼留在家里。一上午他都心神不寧,中午利用午休時間回了趟家,按半天門鈴沒動靜,他徹底慌了起來,手忙腳亂用鑰匙打開門,沖進臥室,沒人。接著,他打開洗手間的拉門。
那個畫面他一生無法忘記,畫面分明是靜止的,卻像一團鬼火飄進他腦子里。后來常常在午夜,唐突而陰冷的亮起來。
他看見尹怡光著身子躺在浴缸里。她緊閉著雙眼,面容平靜,左手腕上有一條刺目而夸張的長口子。浴缸的水是紅色的,水上面零星飄散的玫瑰花瓣也是紅色的。
他瞪大眼睛,按住自己的胸口好久,才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
3
尹怡沒死,但王志強對女人的欲望死了。尹怡出院后,兩個人就分床睡了,沒有誰先提出,一切都是心照不宣。
他也沒有再去找過莉香,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換了手機號,把精力都轉移到了工作上面,每天上班第一個到公司,下班最后一個出公司。偶爾也會和同事們出去喝點酒,但只為解憂。
那晚尹怡在半夜推開他的房門,鉆進他的被窩。隔著一層薄軟的棉布睡衣,從背后挨近他的女人的身體是熱的。他同時有了反應,轉過身緊緊抱住她,親吻她的嘴唇。空氣里暗涌的激情,如一根即將被引燃的火柴。可就在他輕車熟路的把手探進她的領口,觸摸到她皮膚的一剎那,那團鬼火忽然唐突而陰冷地亮起來。
他仿佛又看見了尹怡光著身子躺在浴缸里,到處都是紅色,充滿血腥的紅。他打一個冷戰,不由自主松開了手。
尹怡哭了,她說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他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只能重復三個字。
他當然不會告訴尹怡,是她嚇到他了。他從前不渴,但有欲望。而現在他是渴的,但沒了欲望。
后來尹怡再沒有走進他的房間。可他知道自己還是正常的,因為一些睡不著的夜晚,他能清晰感覺到來自身體的渴。
那渴,好像有一把刀子扎在他的心窩里。滾燙滾燙的。
4
也就是最近的一個多月,王志強發明尹怡有了一些小變化。她晚上回家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她常常一個人愣在某處,一會兒皺眉搖頭,一會兒抿嘴偷笑。做飯時,她會不自覺地哼起小曲。有幾次王志強和她說話,她不是沒聽見,就是所問非所答。
她的腳步輕盈,眼里是突放也是久違的流光溢彩,讓王志強總有種錯覺,好像看見當年尹怡和他談戀愛時的樣子。
那天是碰巧遇見的,當然,只是他一個人的遇見。他去取車時路過一家冷飲店,透過透明的落地窗,他看見了尹怡,她和一個女人面對面坐著,餐桌中間只擺放一份冰激凌。
他看見兩個女人一口一口地喂對方吃冰激凌,她們在笑,在享受,在旁若無人地為對方的眼睛如花怒放著。他又不自覺按住自己的胸口,往前急走了幾步,當他清楚看見尹怡對面的女人時,他嚇了一跳。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莉香。
那晚尹怡凌晨一點才回來,她唱著梅艷芳的《女人花》,將高跟鞋隨意甩到地板上,徑直走到鏡子前。對著鏡子,她踮起腳尖旋轉起來,她下身穿的是一條裂帛的棉布長裙,淡紫,有大朵大朵的玫瑰暗花。
裙擺飛舞,她像一朵捕捉到大抹明媚的向陽花,全力以赴的盛放開來。一個女人,只有在戀愛時,才會美得這般炫目而深不可測。王志強吸著一根中南海,站在陽臺看她。她快樂到如此專注,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感覺匪夷所思,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尹怡和莉香聯系在一起,她們是怎么認識的;又為何如此親密無間。
周六,尹怡一大早起床,打扮好,要出門。他問尹怡去哪里?尹怡頭也不抬回了他一句,逛街。
門咣哐一聲被關上,他被尷尬地晾曬在門里,聽見她高跟鞋越來越遠的嘀嗒嘀嗒聲,他甚至能確認她是小跑下樓的。他皺緊眉頭,朝著窗外的太陽罵了一句,日。隨后披了一件外衣,跟了出去。
尹怡去的地方,是一家女子高級健身會所。他想起,莉香除了晚上在迪吧跳鋼管舞,她還有另一個職業,是健身房的鋼管舞教練。
他在門口等了將近三個小時,吸了差不多一盒中南海,終于看見尹怡和莉香走出來。兩個女人肩并著肩,手牽著手,一個直發長裙,端莊賢淑,一個卷發低腰仔褲,熱辣奔放。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5
幾天后,莉香找到了王志強。這個曾讓他上了天入了地的女人,在遞給他一張光盤的同時,清晰明確地告訴他,其實我認識尹怡比你早,我不會讓別人比我更愛她。
回家后,王志強把光盤放進電腦里,故作鎮定點了一根中南海,可還是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畫面已經動了起來,他的妻子和他曾經的情人,在一張雙人床上,赤裸相對。她們用雙手的愛撫柔軟著彼此,用嘴唇的貼合融化著彼此。
兩個女人如兩朵花在同一塊土壤上齊力綻放,他似乎嗅到了空氣里芬芳的跌宕起伏。當她們像兩條沾滿濕漉欲望的藤,毫無縫隙的貼合在一起時,他飛跑進洗手間,打開馬桶蓋,狂吐起來。
王志強離婚了,離婚手續辦得很快,尹怡什么都不要,只帶走了她的人。尹怡最后對他說得一句話是,你要知道,是你的風流斷送了這場婚姻。
他想笑,用很大的力氣咧開嘴,結果卻擠出了眼淚。他明明是個不錯的獵手,卻意外慘死在獵物早有準備的槍口下。
莉香的確認識尹怡比他早,還在高中時,兩個女孩就已經是親密無間的好友。后來她們考上同一所大學。那年尹怡交了一個男友,她愛得很純很真,誰想男友風流,背著她分別和兩個女孩交往。
尹怡因此受了傷害,對愛和男人都產生了懷疑。而莉香從小對男人就沒感覺,她對尹怡的友誼早已暗暗地轉化成愛情。
她們本是兩朵玫瑰,面對寒冷侵襲,只能拔光身上的刺,相互取暖。
但尹怡是個傳統觀念很強的女人,她不能忍受自己是個同性戀的事實,所以當王志強出現時,她像一個溺水者抓住一根浮木。她急于上岸。
她對莉香說,總會有那樣一個專一專情的男人,她相信王志強就是。但莉香不相信,所以她勾引了他,她要用事實證明,風流是男人的天性。
她成功了。
那晚,王志強獨自跑到酒吧喝了個爛醉,后來他和一個主動搭上來的女人去賓館開了房。女人是美的,活色生香的,可當他三下五除二脫光她時,他卻無法自控的嘔吐起來。
他感覺自己完了。在他三十三歲這年,命運跟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用自己的風流,不小心成全了兩個女人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