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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夫人

2009-03-27 04:34:00[英國]斯坦利·米德爾頓
外國文藝 2009年1期

[英國]斯坦利·米德爾頓

寒霜為樹干和樹枝披上了一件潔白的壽衣,叢叢草簇凍得僵硬直立。

濃淡不均的霧氣低垂著,包圍著我們,在脖頸后追逐著我們;嚴寒也無情地刺透了我們鼻子周圍一圈的肌肉。在這11月的午后,我和埃德溫穿著短褲,緊了緊脖上的圍巾,一邊奔跑,一邊像旋轉的汽船明輪一般揮動著胳膊,以保持身體的溫暖,還時不時停下來提提長襪,嘲笑這冰冷而不同尋常的薄暮天氣。那場足球賽還在慢吞吞地進行著;板球場中央已經被踐踏得一片青黑,邊上一圈卻潔白如故,而球門附近橙黃色的黏質泥濘已經凍硬,上面還能看出以前較溫和的板球比賽中留下的木釘痕跡。不遠處則能看見奇形怪狀的灰色榆木,綴著一圈清晰的細枝邊兒;而再遠幾碼,就只能看到殘缺不全的模糊輪廓了。遙遠的地平線不復存在,最多也只能辨認出那球場盡頭,小路后的山楂樹籬在霧中若隱若現。我和埃德溫都慶幸自己找對了地方。這應該是在六十年前的一個星期六。

“該回去了。”我說。我的年紀比埃德溫小些,總是第一個開口說要回家去。

那時候我們并不知道是下午幾點鐘。唯一的一場足球賽仍在繼續,哪兩個隊在比賽我們也不清楚;只有一兩個觀眾靜靜地站在球場邊線上,一言不發。趁著和守門員一齊朝那團昏暗中凝神細看的當兒,我們問了他幾句。守門員正勉強地蜷縮在一件奇怪形狀的深藍色大衣里御寒,從他衣領下傳出的回答讓人莫名其妙。在遠離他的球場上,地面陡峭地傾斜著,所以即使在霧中也很容易預見敵人的動向。一看見敵人逼近,他立刻把衣服脫掉甩在球門線后,踢這種無足輕重的足球,球網是用不著的。張開四肢,準備抵御敵人的進攻。現在猜想起來,他也只有二十來歲,雖然還是個小伙子,他還是為了比賽安全起見把假牙托摘了下來。口齒不清,豎起的衣領屏障和他那頻頻的向東張望使他的回話令人無法理解。

“他剛才說啥呀?”盡管泰得只大我兩歲,但他的膽子卻比我的大得多。“他們是哪個隊的?”

“沒聽見。”

“再問他一下唄,”那粗暴的口吻刺痛了我的耳膜。

“你剛才說你是哪個隊的啊?”我老老實實地問了。

縮在大衣里的守門員嘀咕了些什么,我拿不準他是在說他的隊名,還是在罵我們兩個。他的話里含著怨憤,我倆都聽出來了。

“我倒希望他們輸了才好咧,”泰得說道,“撒曼汀海盜隊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哪怕就在那個時候,泰得還是個有些固執偏見的孩子,而且他也意識到那守門員此時正被困在球門柱間。后來,得益于同樣的判斷能力,他在內務部平步青云,還被授予了爵位。

“零鴨蛋比十六。”他用這句話結束了對守門員的辱罵。

“比二十六。”我在一旁火上澆油。

“比一百二十六。”

這下子守門員受不了了。

“看我不揍扁你們兩個小混蛋。”聽到這句話我們樂不可支,撒腿就跑,剩下那守門員懶洋洋地追著我們。從后場傳來的一聲警告迫使他重新回到了球門線上。我們開懷大笑,張開雙臂像給飛行隊護航的戰斗機一樣盤旋亂跑;對守門員的傲慢無禮已經讓我們感到厭倦了。

我倆擠過一片長著野蒜的小灌木林(我們管這林子叫“小臭氣彈”,就是從那些叫“臭山羊”的野蒜那兒得名的),徑直來到戰壕跟前。這些溝壑是在一戰期間為軍事演習而挖掘的,離這會兒也不過十二年。盡管戰壕上雜草叢生,對小男孩來說它們依然很深,成了一個令人向往的游樂場。平時,我們經常在這里玩“英德大作戰”的軍事游戲:在長時間的臥倒隱蔽和詭秘的匍匐前行之間,突然爆發出一陣短促的機關槍聲,然后是雙方短兵相接的白刃戰。然而,我記得,那天下午戰壕里都凍得硬邦邦的,跳下去不是沒有危險;還有那冰冷刺骨的鬼天氣,都讓我們盡情玩耍的希望泡了湯。戰爭話題在孩子們中間廣受歡迎,即使對那些像我一樣出生在停戰協定簽署之后的孩子們來說,也是如此。我們懷著敬畏的心情,聽那些孩子們講他們父親在法國作戰的故事。在我們那條街上就有兩三個這樣的退伍兵,但我從來沒有聽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提起過這段經歷。他們或步行,或騎車,或乘電車,去做那些為戰爭英雄們提供的半日工。如今,我雖已年近黃昏,但依然能夠記起那些父親們的臉龐:消瘦、憂郁、年輕。而他們的眼睛——與我一樣看到同樣的石板瓦、鋪路石和漆成木紋的上下推拉窗的眼睛——曾經真真切切地目睹過文明開化的政府對平民百姓施加的累累暴行。

我和泰得又蹦又跳,又喊又叫,以保持身體的暖和。

當我們摸索著爬出一個稍微寬敞點兒的裂口時,我的伙伴突然把頭伸出了護墻,然后用他那僵直的左臂一把把我推了回去。

“怎么回事?”

“有一個鬼,”他的竊語聲忽然降低,落在了最后一個音上,嘴里的牙齒也露了出來。“一個格一格一格一鬼。”他模仿著漫畫書上的音調,把每個“格”字都故意斷開來念。

我們咯咯地笑了,一齊跌倒在地上。我們兩個(那時我倆一個9歲,一個11歲)都已經不再相信那些鬼怪顯靈的故事了,當然那些主日學校里講的十分夸張有趣的故事除外。學校里的書本也不是毫無用處,我們現在反而絞盡腦汁想在所玩的游戲中加點書上那種讓人興奮的情節。現實生活更加堅定了我們這一念頭。黑綽的人影沿著遍撒光芒、飄曳不定的煤氣燈投下的陰影,在深夜的大街上闊步前行。北邊的墓地陰森恐怖;每條夾在房屋中間的狹窄巷道都有著可怕的傳奇逸聞。

“在哪兒?”我問。我們抬起了頭。

“噓。”

什么也沒有。只有凝霜的潔白草地。看不見鐵路路堤、鐵軌或零星的樹木,只有令人迷亂、遮蔽一切的浮霧。我極目凝望,盯著那渺無人跡的大地,好像是在期盼一個幽靈。泰得嚇了我一大跳,但同時又逗樂了我,對此我很是感激。

“那兒,”他的聲音有些刺耳。

一個暗灰色的陰影,戴著一頂寬邊帽,系著圍巾,在灌木叢中移動。暗影時隱時現,決不是什么幻覺。它消逝隱形了,就像廉價的驚險小說上寫的那樣。

“是個女巫。”我說。

“是幽靈。”泰得轉動著眼珠,緊緊抓著自己的腹部。

在那個寒冷的午后,我們趴在那兒,我再也不假裝說笑了。但是,它不見了。灌木叢隱去又浮現。突然,泰得一把抓住我的腿,把我拉到溝底。我摔在他的身上,他一把推開我,狂奔起來,一邊還沖我大喊:

“它跟著咱們呢。你會給抓住的。危險,快跑。”他拍著屁股,一副牛仔的派頭。

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足球場,心里怦怦亂跳,卻興奮得無以復加。我們剛好趕上看見在球場上低洼的那一端,我們敵人的敵人一腳攻門,讓那個沒牙的守門員撲了個空。我們將戴著手套的雙手舉過頭頂莊嚴鼓掌。我們已沒有力氣喊出聲來。那守門員一點兒也不理睬我們,只顧抱怨著他的后衛。霧似乎愈加濃厚了,遠端的球門柱已經隱匿無蹤。人影恍惚,好像都變成了虛無一般。

開球后不久,我們就聽見了裁判尖利的哨聲。全場比賽結束了。他們已經玩夠了。守門員拾起衣服,笨拙而又匆忙地穿戴好,扣上大衣。但與此同時他轉過身來做了個鬼臉,沖我們大喊:

“我已經警告過你們兩個了。”

“把你媽的衣服還給她。”泰得嚷道。

那人搖了搖頭,好像并不明白這句話中的玄機,然后從容地默默走開,跟在正在離去的隊員后面斜穿過球場。霧氣似乎轉向了。

“要是他們還沒把她關進感化院的話,”泰得叫嚷著,他被對方的沉默所鼓舞。

“或者是精神病院。”我又補上了一句。

守門員繼續小跑前進。他肯定聽到了我們的話,卻壓根沒有理睬;對他來說我們根本算不了什么。

“該回家了。”我又說了一遍。

“再到湖邊走一圈去,”泰得命令道。我不太熱情,但他已經出發了,而我則像一只溫順的小老鼠一樣緊跟在他后面。所謂“湖”不過是我們所喜歡的一個不當稱謂,它實際上是在富裕的鄉紳時代,人們沿著一條小溪挖掘出的兩個長長的魚塘罷了。如今它已被人們遺忘了。湖邊長滿了蘆葦,湖水污濁不清,黏土堤岸也早已坍塌。我們一直走到了更遠處的湖岸邊方才停下腳步。

“瞧那冰,”泰得說,“厚得跟鐵似的。”

我們一路走一路找小石子,朝冰封的黑色湖面打水漂,石子在冰面上激起些細碎的冰屑,又滑行了一段距離。這會兒,只見泰得揀起半塊磚來。

“瞧這個!”他搖搖晃晃地站在岸上,一邊說,一邊把那半塊磚從胸前用力推出。那磚在空中高高地打了個圈兒,落了下來,在冰上砸出一個印記,停在離落點約一碼左右的地方,卻沒有砸穿冰面。磚和湖面上的冰一樣,臟兮兮的,很難看。

“我跟你說了,”他說,“你都能從這兒走過去。”

“你能行,是你說的。”

他咧嘴笑了笑。我倆誰也不會一試身手的。這里曾經有人自殺過。

“你們兩個孩子在這里干什么?”

我倆大吃一驚,回過頭,張嘴望著。

那巫婆就站在小路上一叢無遮無攔的灌木旁,戴著一頂寬邊帽,整個頭和下巴都包在圍巾里,看上去就像是賀加斯的油畫“小女子”中的那位女子。她穿著一件暗褐色的雨衣,比里面長及腳踝的黑裙子略短些,面帶菜色,兩只眼睛又大又黑,薄薄的嘴唇緊閉著,沒有什么血色。她的手上戴著一雙破舊的連指手套。

“我們在檢測這里冰層的厚度,”泰得回答道,那口氣就好像我們正在正兒八經地做科學實驗似的。

她臉上的表情沒有產生任何變化,盡管在她說話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她細細的黃牙。她離我們不到六英尺遠,身上的雨衣用帶子束起來。

“你倆小心點兒,”她說,“玩什么都好,只是別走到冰面上去。否則很危險,你們會被淹死的。”她無力地說著,眼神也轉向了別處。“你們是兩兄弟嗎?”

“不是,我們剛才一起在看球。”

這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她靜靜地望著遠處,突然輕聲問:“你們的媽媽知道你們在這里嗎?”

“知道。每個禮拜六我們都來這兒。”我把借口留給泰得。

“回家去吧,她們會擔心的。”

“能告訴我現在到底幾點了嗎?”我問她。

“我也不知道。三點半吧,沒準兒。”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像要把她的肺裝滿似的,然后緩緩地搖了搖頭,像條魚一樣滑出我們的視線,消失了。只有那灌木叢、濃霧和清冷的小路依舊。

過了一分鐘,泰得才敢吐出一聲“噢……”來,重新振作起精神。

“我知道她是誰。”

他忽然用一種上級對下級的傲慢表情瞪著我。我平時可是逆來順受,不怎么出聲的。

“誰?”

“她的名字叫馬里奧托夫人。”我故意停了停。要知道我不是經常這樣占上風的。“她住在格拉杰斯或者是納森街。”我說出了街名。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呢,無所不知的布賴恩先生?”

“我們去梅布爾索普度假的時候碰到過她。她丈夫跟你爸和我爸是同事。”那該是十六個月以前的事了吧,去年8月我們在雅茅斯度過了一周。

在某個不同的場合偶遇你認識的人,這并非稀奇,卻令人難忘。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在鎮中心的斯萊博廣場上閑逛,或是排隊等候看一場精英隊或者競技隊的球賽,或是坐在一個陌生的小教堂長椅上參加主日學校的周年慶典,這些不管在家里還是外面都值得一提。首先,他們,還有你自己,都會在這些特定的慶典場合穿上特定的衣服。在海濱,我父親會戴上一頂灰呢帽,有時穿一件開領板球衫和一雙白色的膠底帆布運動鞋。那雙鞋子他每晚都要用布蘭可擦白劑擦洗,以便第二天早上可以穿上海灘去。在家里他也會穿那雙帆布鞋,而在教堂做圣禮時他都要穿著工作靴。我們都會穿得體體面面。我穿著一件帶有衣袋和V形翻領的色彩鮮艷的運動夾克(注意不是那種不起眼的普通運動衫),腳上什么襪子也不穿。母親則戴著一頂花邊帽子,裹著一條帶有斑點的方頭巾。出去散步時,父親一路揮動著他的手杖。

那天下午我們沒有停下腳步和馬里奧托一家搭話,僅向他們示意我們已經認出了他們。照父親的話說是“我們問候了他們一下”,或者更恰當更簡練的說法是“我們向他們走去”,也就是說,對他們點頭致意。我爸媽不習慣更夸張的社交禮節。那次的迎面相遇后,父親對母親說起了他們的名字。這些話馬里奧托夫婦自然聽不見,卻逃不出我的耳朵。我都默默地記在了心里。

“她根本不認識你,”泰得嘲笑我說,“我從來都沒聽說過她。”他還不信呢。

“你聽說過,”我們就這樣對著干上了。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謊?”

“現在你說一句我可以回你一百句。”我針鋒相對。

泰得有點明白了。聽到我信心十足,他上下打量著我,眼中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敬意。

“講下去,”他寬宏大量地命令我道。

“她的兒子殺了人,現在正在蹲監獄呢。”

“盧克·馬里奧托?”

“對。”

六個月來街頭巷尾一直在談論盧克·馬里奧托殺人的案子。盧克是獨生子,父母都是正派人,可他自己卻是個小混混,一個醉鬼,一個口無遮攔的大嘴巴。戰爭期間,他父親去了東部前線,在軍中呆了將近四年,而他母親則在軍需處工作,平時對他疏于管教;結果,才十幾歲,他已經變得放蕩不羈,儼然一個野小子。他不止一次與警察發生小沖突。一天晚上,在馬蹄鐵酒吧里,他和另一個叫杰基·波伊瑟的小混混吵了起來。酒吧老板把他們兩個都趕出去后,兩個人便在街上大打出手。盧克瘋狂地揍著杰基,把對方的下巴連著打破了兩處(馬里奧托十分強壯,還在半職業拳擊賽上露過臉,但不知那次是贏了還是輸了)。波伊瑟像頭牛一樣倒了下去,頭磕在一塊街邊石上,腦漿迸裂,兩天后就死在了醫院里。盧克倉皇逃走,但不出二十四小時就在德比市被抓獲,并以謀殺罪名受到審判。報紙頭版用大標題對此案報道了一個

星期之久。我記得第一次去理發店時(那以前我的頭發都是父親親手剪的),我就坐在那兒,手里緊緊握著四個便士,聽前面五個人談論著審判、兇殺。每個人都說自己認識死者或是被告。洪亮的談話聲和剪刀的嚓嚓聲混在一起。

“下手太狠了,太血腥了。”

“我知道。我看著他把那黑小子打趴下的,在埃索街。大伙兒都看到了。天吶,真的是一地的血啊。”

“真個他媽兇殘的下流胚子。每晚都喝得醉醺醺的,從來沒在晚上九點以后頭腦清醒過。”

“我真為他媽難過,真的。那個可愛的女人,就住咱家隔壁。”

他們在那兒肆無忌憚地講著,卻一點沒有注意到我這只還沒剪過毛的小羊羔正在那里靜靜地聽著,抓住每一個珍貴的字眼不放,牢牢地記在心里。

我們一家人都很同情那位父親。為什么這樣一位體面、正經、勤勞的父親會有這么一個兒子,真讓人無法理解。我父親把原因歸,咎于戰爭。可憐的歐內·馬里奧托竟要承受如此沉重的打擊。他參加了庭審,還盡可能每個周末去林肯監獄看望他那被判誤殺罪的兒子。但他已經被這個不幸壓垮了。他變得陰郁怪僻,不再像從前那樣樂呵呵的。同事們從他嘴里掏不出一個字來;他開始犯下嚴重的錯誤;他一請假就是好幾天;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憂郁之中。只有他那一小塊菜地能給他提供一絲慰藉,但馬里奧托并沒有盡心照料它;蘋果和梨子爛在了樹上,他也漠不關心,懶得料理。我父母都稱這是一場“悲劇”;這詞對我來說挺陌生的,但我猜得到它的意思。

在那個霧氣沉沉的星期六下午,我和泰得一路走走跑跑回了家。我們那天肯定談論過這樁事情,可惜現在我什么都記不起來了。我只清晰地記得那個守門員和那個好心提醒我們的臉色蠟黃、表情木然的女人。其實,她的提醒毫無必要,我倆誰也不會傻到真的要去試試那冰面能否承受我們的體重。不過,可能是出于習慣或是因為抱有希望,她當時是像對她兒子說話那樣提醒著我們。她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回到家我就對母親講了這件事。母親還像往常那樣心不在焉地聽著;然而,到了下一周的禮拜一,當歐內斯特·馬里奧托自殺的消息傳來后,她記起了我所說的一切。

就在那個霧蒙蒙的禮拜六下午,馬里奧托和他的妻子像往常一樣和一個鄰居打了招呼,一同走出了家門。在離公園不到半英里的地方,他掉頭往菜地方向走去,而她則戴著帽子和頭巾朝我們和湖這邊走來。他把自己反鎖在小木屋中,附近一個人影也沒有。就在她望著濃霧提醒我倆的時候,他拿出剃刀在手腕上割了一刀,鮮血流將出來,滴在一個他預先拖進屋內的洗衣盆里。他沒有留下只字片語,可想而知他是出門前就把刀片放在衣袋里了。晚上8點了他還沒有回家。于是,她又套上雨衣,戴上帽子和頭巾,穿過濃霧急匆匆地來到菜地,打破屋上的窗戶,這才找到了他的尸體。然后她又差不多跑了一英里才趕到警察局。

后來,有人告訴我,她又生活了二十年,一直到二戰結束后才去世。受悲傷和不幸壓抑卻依然神志清醒的她一直打理著那片菜地。我再也沒有聽到過任何關于盧克的消息。她和她丈夫一起合葬在公墓里,就在我父母和泰得的父母、兄弟的墓旁。

有人為他們購置了一塊墓碑,上面只刻著一條簡單的墓志銘:“聚”。這個人是誰,我至今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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