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征夫
屋后是山,山上是樹,楓、松、杉、槐、楊、柳等各種樹,把登山石階和林間小道掩飾得十分清幽。路旁還有荒草,已呈半枯狀,莖桿仍然是綠的、紅的、青的或白的,在深秋里依然富有活力。
在接踵而至的冬天里,莖桿還會活下來嗎?我想不會。但只要根還在,來年便會發芽轉綠,又是勃勃的生命。
有鳥鳴囀,聲聲慢,聲聲遠,想是轉到更深的林里了。山更幽,林更深。一會又轉回,枝頭有輕靈的影子,快活地叫著,脆脆的,亮亮的,激活了秋。
一位老人在賞秋,秋陽細心檢閱他滿頭白發。他不時活動一下筋骨,散慢而休閑。老人笑著說,干了大半輩子鐵路,上山走走看看,練練筋骨,想多活幾年,活著多有意思!
旁邊老婦接嘴道,病怏怏的,會拖累小輩的,小輩現在都忙,我們理解,跨越式發展了,能不忙嗎?我們爭取多活幾年。看看越來越好的鐵路,不白活一回!
他們是相濡以沫的老倆口。
風吹來,帶著秋天成熟的芬芳。風掀動了紅葉,翻飛如蝶。一抹陽光撒下,葉片紅如胭脂。老人看著紅葉,缺牙的嘴巴蠕動著,似乎在咀嚼著什么。不會是糖,是歲月。歲月很有嚼頭,有酸,有甜,有苦,有樂。由紅葉想到人生,感慨肯定不少。
轉過一片林,林間有人舞劍,是木劍,舞得呼呼生風。見人來,立定,反握劍柄豎在身后,淡淡地笑。他像個劍客。
我認識他。他是一家報社的資深記者,跑新聞。找素材,腳毛不知落了多少根,文章寫得沉穩有力,擲地有聲。雖然退下了,文思依然如潮奔涌。他說,舞一下劍,松一下腦筋,再寫。說罷,接著舞,黝黑的臉上有汗,輝映著太陽。
在深秋里舞劍,別有一番情趣。舞劍作文,和諧順暢。他就是這樣的人。
沿著秋的指向,慢慢地走。松風林濤里,黃葉零零落落,在地上鋪了厚厚的毯。踩在黃葉上,嗤嗤作響。卻沒有腳印。也許,土地的厚度里,有我的汗漬。
幾位大姑娘小伙子在林間出沒,拾起葉子,小心地夾進本子里。興許他們是學植物的,或者僅是出于愛好。本子里肯定春夏秋冬俱全,還有各種稀奇古怪。偶爾翻翻,他們是不是活得更精彩一些?
萬里悲秋常作客。我不悲秋,只賞秋。我隱隱覺得,秋,正給我的腳印上色。
這種色調,美。是那種淡然的、成熟的、深刻的美。
秋雨
綿綿的,軟軟的,飄飄的,涼涼的,這就是秋雨。
秋雨沾上樹,樹便古樸愴然:沾上草,草便溫潤可親:沾上石,石便冷峭威嚴:沾上人,人便似醉如癡。
秋雨在遠處散漫。那抹青山愈加散淡,酷似滑過宣紙的那道水痕。最是那道林影,輕輕淺淺地浮在山腳,像大山的夢,幽靜得誰也不敢驚擾。
落在草棵上的雨,結成珠,亮晶晶的,再滑落,隱隱聽到落地的微響,雨珠已經浸進草下的土,土便洇成黑色,浸入地的深處,那土又回復深黃,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
一顆,又一顆,不斷地滑落,透出一種清冷。
盡管時已深秋,因了雨絲,因了雨滴。草棵仍然射出生命的輝光,在風里搖曳。許多草棵搖曳,令人垂憐的景致便出現了,心口便倏地襲上一絲涼意,但不會發抖。
雨霧。飄忽著。霧里隱現村落,黛色的屋頂像池塘里臥著的水牛脊背,微微晃動。蕩動了霧,霧便像池水往外溢,像徐徐鋪開的綢。霧中有牛叫雞鳴,含含糊糊地聽不真切,卻明顯地撞擊耳鼓。
有人來了。雨霧中隱現一頂斗笠,一襲蓑衣,一張粗糙的臉,一雙沾滿泥巴的腳。這是一位農人。他肯定趁著秋雨帶來的滋潤,把一個希望撒進土里。他還會不斷拾掇著這個希望。農人忙碌的身影,使得秋雨有了深意。
農人浮躁,但不會輕狂。農人的浮躁往往表現為更加勤勞。城里人浮躁,卻經常虛妄。虛妄帶來自大,便無知、無序。進而無聊。無聊會導致許多蠢事發生。
秋雨中閑走,最好不穿雨衣,不戴雨帽。感受那份清涼,感受那份綿軟,讓狂熱浮躁的心情漸涼,或許是一種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