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珍珠項鏈

胡蝶編譯

A

休斯頓的夏天非常熱，對那些能成天坐在空調房里的人們來說，這種感覺是不強烈的，可對于一個像我這樣常常得在戶外挨家挨戶推銷產品的推銷員來說，確實就有點難以忍受了。

今天不是我的幸運日，我走訪了艾斯威爾大街的35戶人家。只有11戶允許我進他們的家門，其中4戶戶主留下了我的推銷手冊，而另外有16戶家里都沒有人應門，還有8戶拒絕了我，其中6戶的態度非常惡劣，有個粗暴的男人甚至罵我是個蠢豬，原因是我打擾了他的午睡美夢。

我的腿又開始疼了，那個假肢走的時間長了，就會磨得我的腿生疼。哦，我忘了告訴大家，我在讀初中的時候遇到過一次車禍，有一條腿被碾斷了，從那以后，我的生活里就多了一條冷冰冰的假肢陪伴我，而且隨著我的身體漸長，我還得不停地更換假肢，每一次磨合，都是一場痛苦的噩夢。

時針已經指向六點，此時此刻，我親愛的母親應該已經在準備我喜歡喝的羅宋湯的材料了。我決定，再走訪最后一戶人家，就收工回家。

這戶人家的門鈴我很喜歡，是一曲好聽的鄉村民謠。伴隨著一個女人清脆的聲音，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一個穿著優雅的女士探出頭來，和氣地問我：“請問我能幫你點什么嗎?”她的聲音很好聽，好像帶著點杜松子酒的芳香，讓我覺得很熟悉。我使勁地看了看她的臉，哦，是的，我想起來了，她就是我初中的同學瑪麗。

“海，是你嗎，瑪麗?”我驚喜地叫起來，想當初，我們可是一起在芭蕾舞班學芭蕾舞的好朋友。“啊?親愛的，你是瓊絲?”瑪麗也尖叫起來，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算起來，自從西雅圖的初中一別，我和瑪麗也差不多有十幾年沒見面了，沒想到大家幾經輾轉，竟會在休斯頓重逢。坐在瑪麗家涼快的客廳里，我給母親打去電話，告訴她我會留在瑪麗家和她共進晚餐。

席間，我們一起追溯著往日那些無憂無慮的生活，充滿了樂趣。談到我的母親，瑪麗的臉突然紅了，她猶豫了一會兒后，對我說：“請你稍等一下，我有樣東西要還給你的母親。”說完后，瑪麗匆匆去了自己的臥室，然后遞給我一個精致的首飾盒。

我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里面裝的是一顆圓潤亮澤的珍珠。

“這是你母親當年送給我們的。”瑪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在瑪麗的講述中，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從前的歲月里。

B

當年，我和瑪麗一樣，都是學校芭蕾舞班的學員。每當我們穿上那些紗制的小短裙，就會有一種當上了公主般的傲感。可還沒等我參加學校的年終匯演，就遇到了車禍，一輛疾馳而去的貨車壓斷了我的右腿。送到醫院后，醫生告訴母親，如果不截肢的話，就可能丟掉性命。在和父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后，母親在手術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蘇醒后，我躺在床上，父親對我說：“從此以后，你就是個殘疾的孩子了。”

在家里靜養的那些日子里，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我討厭聽別人說，我是個殘疾的孩子。有時心情好一點的時候，我會靜靜地撫摸著我的芭蕾舞裙，閉上眼睛幻想著自己在舞臺上穿著芭蕾舞裙跳舞的樣子有多美。

傷口愈合的時候，母親給我拿來一個假肢，說這個可以讓我恢復和從前一樣的生活。我相信了她的話，把那個冷冰冰的東西連接在自己的骨頭上，磨合的疼痛撕裂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咆哮著要把那個該死的東西取下來，母親卻非常堅決：“孩子，你還想在臺上跳芭蕾舞嗎?那就不要拒絕它，試著和它做朋友。”

母親的話擊中了我的軟肋，她知道我的弱點在哪里。于是，我只能咬著牙，像母親說的，想象著和這個怪物做朋友。一個月過去了，我沒那么疼了，兩個月過去了，我能走一小段路了，三個月過去了，我還能輕輕地跳一下了……終于有一天，我能站在芭蕾舞班的木地板上，跟著瑪麗她們一起笨拙地跳舞了。

后來，我真的參加了學校的年終匯演，我們沒有像期待的那樣，取得好的名次，但我站在舞臺上的時候，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公主。甚至在后來的日子里，不管是我沒有考上大學的時候，還是我找工作被拒絕的時候，甚至是我拒絕了國家福利署的資助時，我都依然認為，自己還是驕傲的公主。

“其實，你知道嗎，當初我們并不愿意讓你參加我們的年終匯演。”這時，瑪麗突然慚愧地對我說：“是你的母親送了這些禮物給我們，央求我們給你這個機會。當年，你出了車禍后，你母親突然找到芭蕾舞班的老師，說希望能讓你在年終匯演中和我們一起上臺。老師起初并不同意，但經不起你母親的一再央求，說要征求一下我們大家的意見，畢竟這是一項集體活動。可那時的我們都那么小，你知道的，大家辛苦練了那么久，就是想在年終匯演中出點風頭，所以我們都不同意你回來跳舞。沒想到，有天晚上，你母親突然在學校門口攔住了我，說如果我能同意讓你參加匯演的話，就送給我一份珍貴的禮物。你的母親攤開手掌，那里面放著這顆漂亮的大珍珠。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想，只要是小女孩，都無法拒絕這樣漂亮的禮物的，于是我收下了。后來我才知道，原來班上所有的女孩都收到了這份禮物。現在我長大了，才知道當時自己那樣做有多么愚蠢，希望你和你的母親能夠原諒我。”

母親的珍珠?我在腦海里不停地搜索著這些模糊的記憶。哦，是的，我記起來了。我小時候曾經見過，母親白皙的脖子上戴過一串非常美麗的珍珠項鏈，據說那是外婆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母親非常喜愛和珍惜。后來我出了車禍后就再也沒見到那條項鏈了。我問過母親，她推說不見了，可我卻認為她為了給我治病或是在休斯頓買房子，瞞著我偷偷地賣掉了。然而，我怎么也沒想到，母親確實是為了我賣掉了這條項鏈，而她要買來的，不是車子或房子，而是我的尊嚴和生活的信心。我緊緊地抱住了瑪麗，真誠地說：“謝謝你，瑪麗!”

C

從瑪麗家出來后，天已經黑了，我開著車一路往家里趕，我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份珍貴的禮物送還給母親。車開到小街轉角的地方時，我看到了母親的身影，她正端著一碟餅干，站在艾索太太門前和她聊天。艾索太太的耳朵有點聾，所以她們之間的對話很大聲，我聽了一清二楚。艾索太太說：“親愛的，謝謝你的餅干。”母親答道：“不用謝，這些都是我女兒教我做的，她是個非常能干的姑娘，你下次見到她時，一定記得告訴她。”

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我想起了坷奈兒的毛線坎肩，想起了里恩的黑色帽子，想起了瑪莎的小蛋糕……母親日復一日地把這些小東西送給他們，然后我在街上遇到他們任何一個時，都會聽他們夸我：“嗨，你真是個優秀的好姑娘!”

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個殘疾的，沒有念完大學的，相貌平平，工作一般的姑娘優秀在哪里，但聽到每個人都這樣夸我，慢慢地，我也相信自己是優秀的好姑娘了。

當我失去父親時，失去西雅圖的房子和車子時，失去母親的珍珠項鏈時，我曾一度認為我和母親如此貧窮。可今天得到的這顆珍珠，卻讓我明白了，原來，我是如此富有。雖然我的衣著依然樸素；我的餐具依然陳舊；我的房子依然窄小；我的車子依然低檔……但我擁有世上最美好的財富——個如此偉大的母親!我深信，這世上還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富有，如果可以，請和我一樣，炫耀你的富有吧!

(摘自《家庭主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