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梨花白

詩　群

他一遍一遍聽費玉清的《千里之外》，反復咀嚼那句歌詞：聞淚聲入林，尋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他忘不了她的軟語溫香，忘不了那一夕刻骨銘心的纏綿。

她是一闋宋詞，在他夢里婉轉

在青城，孟飛云是個異數(shù)。這個城市對他來說是片雜亂的森林，每日每夜，他穿行其間，游戲風塵。30歲升到部門經(jīng)理，英俊多金，身邊不缺女人周旋，只是，他從不許給她們婚姻。人生在他眼里，不過是一次桃花源的旅行，時時刻刻充滿了探尋的刺激。他獵獲每一處風景，然后義無反顧地拋開，繼續(xù)新的探尋。

但是，孟飛云承認，在某些月光如水的夤夜時分，他會像一匹落單的狼，迷惘孤獨，尋不到心底的故鄉(xiāng)。他在這樣一個無法入睡的夜里起身上網(wǎng)，隨意點開了一個博客。博客左上角是一張很奇怪的照片，一個女孩被一塊藍底白花的蠟染布遮住了臉，只露出修長勻稱的身姿，穿一套素白的布裙。照片下端是一行手寫簽名：唐小落在江南，守望梨花白。

孟飛云點著了一根煙，一篇一篇讀她清冽悠遠的文字，還有那些皖南的照片，江南煙水，樓臺人家。再次入睡，唐小落就走進了他的夢。她躲在一塊蠟染布后面，煙靄彌漫開來，他揮手想趕走那些煙霧。煩躁間，唐小落忽然舉起那塊蠟染布蒙住他的眼睛，然后纏上來，兩片溫軟的唇與他的唇膠著……這個夢讓孟飛云欲罷不能，他喘息著醒來，打開電腦，飛快地在唐小落的博客上留了一行字：唐小落，我要找到你！

孟飛云打點行裝，對總裁說想去江南轉轉。總裁說，也好，10天時間，你去考察一下那里的業(yè)務拓展情況。

4月的江南，處處柳絮飄飛。孟飛云到達密縣后，找一家干凈的賓館棲身后，就漫無目的地在密縣穿行，一個美妙的預感謎一樣誘惑著他：他一定會遇到唐小落，然后像夢里一樣和她糾纏。

一條護城河穿街而過，小小的江南古城，粉墻黛瓦，流水潺潺。夕陽滑下山巒的時候，他走到了一片開闊的梨樹園。

孟飛云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一片粉白的樹林靜靜地阻截了他的去路，樹上是梨花，樹下是梨花，從枝頭不斷飄落的還是梨花，一場梨花雪，恍若夢境。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看到一個清淡素凈的女孩，站在支起的畫板前，畫那滿樹潔白的花朵。

他心里一喜，想起那句簽名：唐小落在江南，守望梨花白。難道說她就是唐小落？

孟飛云悄悄繞到女孩身后，女孩絲毫沒有察覺。在她的畫板上，幾朵梨花自枝頭飄落，淺淡的幾筆下去，就是空中墜落的姿勢，飄逸而蕭瑟。

他忽然想和她開個玩笑，于是在她身后輕輕說：太陽下山了，唐小落，你該回家了。

女孩一哆嗦，畫筆掉在地上。她猛地回過頭，睜大驚恐的眼睛，半天，才喘息未定地問：你，怎么站在我身后？

只一見，孟飛云就有了征服的欲望。她是個有著宋詞意蘊的女孩，眉若遠山，眼含秋水，還有幾分清冽，淡淡的芬芳惹人憐惜。孟飛云在心里堅定地說：這個女孩，她是我的。

女孩臉上洇起兩朵紅云。低了聲，繼續(xù)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孟飛云心里狂喜，卻不動聲色說：唐小落，我說了我會找到你，我做到了。

認識了彼此，唐小落告訴他，她是密縣中學的美術老師。密縣的梨花園和江南蠟染是當?shù)刈罹咛厣淖匀伙L情，為了它們，她從美術學院畢業(yè)后來到密縣任教。因為我愛江南，愛這片梨花白。唐小落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閃爍著光芒。

這天夜里，孟飛云在棲身的賓館繼續(xù)做關于唐小落的夢。夢里，唐小落背靠一樹梨花，深情凝視著他。

唐小落，說你愛我

第二天，孟飛云到下屬的密縣公司了解了一些情況，然后找到密縣中學。放學時分，在涌出的人流里，他一眼就看見了唐小落。她拿著一卷畫軸緩緩走出來，陽光把她的長發(fā)抹了一層淡金色，她的微笑是春天暖風的氣息。唐小落徑直走到他跟前，她知道，這個人是為她而來。

他們并肩前行，一路無語。孟飛云在女人面前從來都不會沉默，他會用許多半真半假的情話討女人歡心，讓她們沉醉不醒。但面對唐小落，他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油滑的言辭都無聊透頂。

不知不覺又到梨園。唐小落靠在一棵粗壯的樹干上，剛想說話，孟飛云就俯身吻住了她。她掙扎，捶他推他都無濟于事。然后，她覺得自己融化了陷落了，掉進了他霸道的溫存里無法醒轉。她閉上眼，聽到孟飛云語無倫次地呢喃：唐小落，說你愛我。

她恍惚起來，愛他嗎？昨天以前，她的生命中并沒有出現(xiàn)過孟飛云這個名字。她的情感世界一直純凈守分，她想，愛，應該是刻骨的思念和生死相依的感覺，可是，她怎么會這么快的……她用力推開他，慌亂地搖頭：不，我不知道……眼淚流出來，她來不及擦一擦，轉身飛快地逃開。

此后5天，孟飛云都沒有見到唐小落，電話不接，學校和梨園也找不到人。江婷兒的電話倒是一天數(shù)次，赤裸裸地訴說著她的渴望和需求。孟飛云很煩躁，每天穿行在密縣的大街小巷，一想到唐小落滿臉的淚水，心里總會疼一下。思念一天比一天瘋狂地壓迫著他，他日復一日站在梨園等她，純白的梨花在黃昏時泛出綢緞般明亮的光澤。還有3天，他就要離開密縣，可是唐小落在哪里？他的腳下已堆滿煙頭，他等到快要絕望。

一輪紅月亮升起在東方，他凝神看去，卻驀然看見了唐小落。

唐小落走到他面前，卻不說話，眼里有清亮的淚光。孟飛云一把抱住她，聲音低啞：唐小落，不要離開我，我等你等得心好痛。

唐小落閉上眼，兩行淚珠滾落下來。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個男人總讓她有哭的感覺，心里痛痛的，卻又泛出甜蜜。她輕聲問：為什么來找我？

孟飛云把她抱得更緊，說話語無倫次：我也不知道，我……像你一樣喜歡江南，喜歡你的蠟染布和梨花白，喜歡你的樣子，從來沒有這么喜歡過。

他溫柔地吻她，從她的頭發(fā)、眼睛、淚水，直到嘴唇，唐小落覺得天地都不存在了，只有漫天漫地的梨花白，在孟飛云的熱情低吟里一朵朵化開，飛舞飄散，變成一片純白的世界。他們無法抑制地倒在遍地梨花的樹林，聽到彼此的喘息和心跳。這一刻，他們傾盡所有抵死纏綿。在暈眩忘我的時刻，唐小落聽到孟飛云夾雜著喘息的低喃：唐小落，快說，說你愛我……

我愛你，孟飛云，我愛你……唐小落的上方，月光傾覆，梨花飄落。

思念啊，有多刻骨

回到青城，江婷兒告訴孟飛云，她懷孕了。孟飛云看了她幾秒，果斷地說：做掉，我不想要孩子。江婷兒眼淚“嘩”地下來，眼線被淚水化開，黑糊糊一片。

孟飛云將自己關進臥室，找出他從密縣帶回的江南蠟染畫，那是唐小落親手繪制的梨花圖。他用那幅畫蓋住自己的臉，回憶起和唐小落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思念竟然輕易地穿透了他。他問自己，如果和唐小落結婚生子愿不愿意？他攤開四肢，對著空空的臥室說：我愿意。

他翻身起來打唐小落的電話，奇怪的是竟已停機。他在網(wǎng)上搜索唐小落的博客，博客也已經(jīng)隱藏。他一遍一遍地打電話，一遍一遍地在網(wǎng)上搜索，可是一無所獲。

唐小落失蹤了。電話打到密縣中學，學校說她辭職了，去了哪里不清楚。打聽到她父親的電話，她父親說唐小落去北方她男朋友那兒了。北方是哪里？是不是指青城？

孟飛云想，也許唐小落來找他了。可是他一直等，總也沒有消息，況且，為什么電話都不來一個？他忽然恨她，恨得讓他錐心蝕骨。

他一遍一遍聽費玉清的《千里之外》，反復咀嚼那句歌詞：聞淚聲入林，尋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他忘不了她的軟語溫香，忘不了那一夕刻骨銘心的纏綿。

5年過去了。

江婷兒沒有生下孩子，事實證明那不過是她挽留孟飛云的謊言。江婷兒最終還是結婚了，和一直喜歡她的大東。

孟飛云又回到最初的生活軌道，許多女人占據(jù)了他的私密空間，他放縱自己，和她們調情，喝酒熬夜，用大把的錢打發(fā)時光。醉了的時候，他便含混地唱：聞淚聲入林，尋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云在山之外，雨落花臺……

2008年4月的一天，孟飛云從電視上看到密縣舉辦梨花節(jié)的消息。心念所動，他再次打點行囊去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地方。江南小城密縣人潮涌動，梨花朵朵清芬冷艷。他背著旅行包站在滿是人群的梨園，繁花似錦游人雀躍，他卻愈發(fā)落寞索然。

一個4歲大的小女孩追趕著從枝頭飄落的梨花，一直顛顛地跑到他面前。在她身后，一個身穿蠟染棉布裙的女子柔聲喊：慢一點，孟梨白，慢一點—

梨花紛紛揚揚，像一場純白的大雪，孟飛云有淚涌出：你好嗎？唐小落。

（責任編輯/張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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