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強
找下去
我一定是丟了什么
要不,我為何繞著這個小城
轉了好幾圈
沒有疲憊我一定是丟了什么
比如,青菜葉上的一滴露珠
露珠里的一片月光
月光深處的一場愛情
比如,我從家鄉帶來的種子和方言
比如,母親托人捎給我的一罐咸菜,比如
和我擦肩而過的一份表情
比如,老天留給我的一點點良心
我一定是丟了什么
我要沿著一朵鮮花的芬芳
一路找下去、找下去
那么遠,又那么近
多少次黎明和日出
鳥兒的鳴叫
開始在露珠里晶瑩
我還眷戀著夢境中的花朵
母親,在屋內輕輕地走動
多像低低的飛翔,帶走冬日的
寒意和蕭瑟,她很少說話
她把好多的語言
早已交給了風中溫暖的莊稼
她不停地咳嗽,體內的鐘聲
落下一地淡淡的低鳴
月光低一些
月光低一些、再低一些
就會照見薄塵、草籽
粗糙的方言以及深處的黑夜
這里不需要聲音不需要鐘表
用老態龍鐘的步履帶來時間
那些樹葉,在秋風中拍紅了手掌
而一個陷在回憶中的人
被回憶反復傷害
有一場雨,灑在空中該多好呀
有一陣風,吹動我們的影子
該多好呀。就這樣
多想被風把我們吹成
兩只黧黑而卑微的螞蟻
只要抱緊一粒草籽、一滴露珠
也抱住一生的幸福
一朵云飄著飄著就散了
站得太久太久了,一棵柳樹
就再也站不端身子了
那條山路,彎彎曲曲
像掛在峭壁上的細繩子
風一吹,險些就斷了
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苜蓿花
就是一群怎么飛
也飛不起來的蝴蝶
幾只麻雀,就是被風扔出去
再也不想撿回來的石子
這些多么像一種命運
現在,一個少年
抬頭看天,他看見
一朵云飄著飄著就散了
就像我們零星的幸福
就像我們相依為命的親人
描述那些疼痛
我要描述那些疼痛——
長空用一朵云藏起的傷口
一群歸雁落葉般飄散的哀鳴
大地的裂縫,到處是風聲
一只羊在遠方,它雙眸中青草的綠
緩緩變成漫天的沙塵
我要描述那些疼痛——
一壺熱水在火焰上的尖叫
一撮茶在熱水中持久的呻吟
故園的那根蔥,張著露珠的
嘴唇和眼睛,讓我流出一生的淚水
從十點開始的早晨
奔跑的鞋子,散在昨日的
漫山遍野泥沙、殘葉、痛。是經常的事物
迎著風的語言、手勢,它們
放棄筋骨和額頭上的
光芒,最后一絲殘喘的尊嚴
河流被風吹彎
火焰在高處,記憶在遠方
一個懷揣星光的人
他的早晨,從十點開始
開始看天,純棉一樣的云朵里
有水,有一個人內心的澄明、眼角的濕潤
寬闊的街道,誰能理解
一個人的慢,還有陌生的出現
藏著
一扇柴門里,藏著故園的風聲
一尾羽毛里,藏著高處的飛翔
這些,多像你背過的雙手里
藏著精致的糖粒
時光早早地擠進了流水
花朵還開在紙上
我蠕動的胃里藏滿
陳年的饑餓,你走了
我的記憶藏不住斑駁的往事
靠近一叢菊花
窗外,是無盡的雨,是無盡的風帶來的無盡的雨
那些潮濕,有著淡淡的霉味。永遠在骨骼里
永遠在記憶中
像一片哭泣的云無法泅渡九月的長空
像九月的葉子,跌落、旋轉、無止無休
那些墻角,已經無處找尋,恰如記憶散在風中
那些月光,很靈,也很冷。
靈是前世的夢;冷,是今世的魂
可我夠了,足夠了。我要靠近你,
靠近你那些金黃的語言
靠近你,那些金黃的火焰。靠近你香氣里的呼吸
香氣里盈盈的蕊,盈盈的戰栗……
有這些,我就夠了,真的夠了
街巷昏暗的八方
都已經是深秋了
我還沒有
見過遠方的邊上
那片浩渺的藍
而我用流水飄遠的淚花
抵達了更低和更遠
凋零的命運
攥緊,無法松開的拳
此刻,我空空的胸膛
又多么像海螺
被無盡的風吹出
遼遠、吹出空曠
吹出成味的憂傷
比夢還遠
隔夜的雨聲
還響在今日的屋檐
一片落葉在墻角
卑微的戰栗和卷曲
云朵上清唱的
飛鳥,它看不見
一定比夢還遠
一定比紙還薄
花朵的芬芳和容顏
在一夜間就輕易飄散
陽光很深,河岸過于
修長、寬闊
甚至筆直得叫人
無法轉彎、無法迷途
現在,你看那一株
荒草,抬起了
嘴唇的焦渴
可涼風中衣角上的
那滴露,不肯
輕易墜落
無法放棄
窗外有光,那是高貴人
口袋中僅有的銀兩
天空無雨,被風緩緩吹走的
該是六月最精致的花朵
你走在誰的身后
成為他的暗影和暗傷
最卑微的瑣碎
是深入靈魂中最尖銳的刺
汗滴墜落,不像珍珠
蔥郁的樹葉,開始卷曲
把熱和火抱住,緊緊地
此時,誰都無法放棄
廢園
有些樹,有些裸露的根
有些飄過去然后落下的紙
沒有花,離離荒草是
田鼠干凈的被子
門口,有松軟的土,早已
無法潮濕
在這個小園,誰都會
頹廢成一口啞鐘
銹跡斑斑的,是慢慢朽掉的時間
朽掉的光。交叉的小徑
是一把剪刀,剪碎月光的布匹
疼,鈍鈍的疼
他,還在。草帽是
枯萎在頭頂的花朵
那些殘磚斷瓦
還在腳印里碎。他,還在
守住廢園,成為
荒涼最后的王
責任編輯:張永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