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第
圣上的一道御旨
便決定了你從南到北的放逐
那遠逝的輝煌如花叢中不散的云朵
已變作從北到南的回憶
懸在空中讓你一次次淚流滿面
——摘自拙作《流人》
英和,滿洲正白旗人。原名石桐,字樹琴,號煦齋,別號粵溪生,晚號脀叟。有史料記載,稱英和是卜奎流人中影響最大的一位。之所以這么評價他,我想原因大致有三:
一是英和在卜奎流人中曾經在官場上最為輝煌。他生于乾隆三十六年,因“少有異才”,曾被和坤看中,欲將其納為賢婿,英和卻沒有接受。后和坤案發被誅,英和因“不附其黨”,而被納入朝廷視線,“海至大用”。并于嘉慶七年(1802年)授翰林院掌院學士。九年(1804年)加太子少保銜,旋授軍機大臣,并賜一品補服及“清華勵品”匾額……如此順利的加官進爵,他可謂官運亨通了。在其五十歲壽誕之日,又賜給紅絨結頂冠,明黃面貂褂,明黃辮朝珠,明黃辮大荷包,四開衩蟒袍、鎖子甲,明黃帶長柄腰刀等物……在其任職期間,也因豐功政績,而屢屢被當朝信任。如此風光,榮寵至極,對一個官員來說,可謂是福星高照了。
二是英和被流放的案情最引人矚目。道光初立,朝廷就在寶華峪營建“萬年吉地”,并于道光六年七月派英和監修。英和知道這項工程巨大,耗費財力甚多,認為應該節儉為宜。于是就在閑暇之時,對道光帝從容言及漢文帝薄葬之事。道光是個崇尚虛名的人,一聽此言,表示薄葬為是。于是英和又進一步言及寶華峪工程,結果議定照舊制可以有所裁省。英和大概曾天真的認為自己是為公認認真真地負了一次責任,應該得到皇帝的滿意了。其實,他忽略了封建皇帝總是以天下為私的本質。果然,至是工峻,但卻于八年九月發現孝穆皇后地宮浸水。道光帝聞奏大怒,嚴責在事諸臣,認為“英和始終其事,責尤重”,于是將英和革職下獄。十月初四被發往卜奎,充當苦差。其子奎照、奎耀,也被革職,隨父前往。
三是英和一家人均負才學,“為八旗土族之冠”。英和從他父輩始,祖孫三代都是詩人。英和不僅工于詩賦,而且擅長書法,一生著作甚富。留有《恩福堂筆記》、《容臺集》、《民部集》、《瀛州集》、《恩榮疊唱集》、《石氏受姓源流紀略》、《恩福堂詩鈔》、《恩福堂年譜》、《卜魁集》等。英和長子奎照,道光八年隨父遣戍卜奎,在戍所寫有長達1490余言的長詩《龍沙紀事詩》,與其父的《卜奎城賦》可以互相印證,互為補充,堪稱史詩。就連英和的妻子薩克達氏,也是一位畫家,并有《邊疆少數民族風俗畫》冊行世。近期,我無意中競在互聯網上看到了薩克達氏生前留下的四幅絹畫作品,其流暢而有彈性的線條勾勒和極具貴族氣息的設色構圖,讓人深深地領略了她不凡的功力。全家人都具有這么高的才情,這在滿族旗人中是極為罕見的。
像英和這樣一個過慣了鐘鳴鼎食生活的官人,一下子被流放到極邊苦寒之地充當苦差,這巨大的反差使流放這一懲罰變得更為殘酷,更為可怕。像英和這樣的曠世才子,他學富五車壘起的尊嚴,他曾經倜儻風流的孤傲,這嚴酷的現實更容易讓他萬念俱灰。因此,流放對于他來說,就是用刀子在慢慢地割他的肉,讓他在痛苦和寂寞中一點點毀滅。但是,英和沒有就此消沉下去。到達卜奎的英和一家,寓于木城北門外,更名脀叟。他雖處逆境,仍不廢詩書。幸如流入張光藻詩中所云“垂老猶存姜桂性,不因貶謫氣頹唐”。他深深的知道,身體可以流放,但人格不能流放,信仰不能流放。在卜奎,他不以罪人之身茍且難保,卻以劍膽琴心潤澤著日煎月熬的每一天。于是在戍所,他寫下了大量的詠誦塞上風光景物、民俗物產的詩篇。如其《龍沙物產詠》等。他“目驗所及,詢彼故老,征以舊聞”終成《卜奎城賦》一篇。誠如余秋雨先生所說:“中國古代的學術研究除了李時珍、徐霞客等少數例外,多數習慣于從書本來到書本去,缺少野外考察精神,致使我們的學術傳統至今還缺乏實證意識。這些流放者卻在艱難困苦之中齊心協力地克服了這種弊端,寫下了中國學術史上讓人驚喜的一頁。”《卜奎城賦》被稱作是文學題材的志書,并具有極高的歷史學、地理學、風俗學、物產學等多方面的學術價值。時人徐松譽之為“為封疆增色”,“足以垂不朽之作”。
觀其一生,英和算是對得起士子這一稱號了。入仕前,他不慕權勢;為官時,他心揣基業。我以為更為重要的是他能夠在極其慘烈的命運中能夠保持住“士子”的人格魅力和文化操守。因為文人的氣節,名節,骨氣和正氣,才是他們永遠棲息的精神家園。
哦,英和,他孤寂清遠的高貴的靈魂,他像天上星星一樣浩瀚和渾厚的生命,他面臨悲愴時而能夠挺立的意志,以及他的文章,他的思想,都將永遠在未來的時間里熠熠發光。